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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57西三条新居?老虎尾巴?闯“盗窟”

初到砖塔胡同,鲁迅经常对人说:“我打算在这里嬉嬉,也许人会胖起来。”其实是自我欺骗,他根本未曾认真“嬉”过,自然也不见其胖,九个多月以后就离开这里了。

自从鲁迅被逐以后,鲁瑞颇不习惯于作人一家的生活,虽有男女仆人,有时也得自炊而食。她离不开朱安,对于老大所受的委屈,更是不平而且惦念,这样便常常白天来砖塔胡同,晚上回八道湾去,有时还住上一两天。鲁迅知道母亲的心情,为了安慰她,使她能同自己一起安住,几乎一进砖塔胡同就又开始找房子了。

1923年10月底,鲁迅议定购买宫门口西三条胡同21号房宅一所,议价八百元。幸而许寿裳和齐寿山各人借出四百,才免了那份毫无积蓄的狼狈。翌年1月,交清余款,他便成了新屋的主人了。

所谓新屋实际上是一所旧独院,有房子六间,粉壁都剥落了。鲁迅亲自设计了一个方案进行改修,终于建成北屋三间,南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同前后院子搭配在一起,构成一座严整而小巧的四合院。

修建完毕,鲁迅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一天,许钦文来访,他见过面就立即告诉说:“下个星期日,打算搬到西三条胡同的新屋里去住了。”

接着,他告诉钦文,新居有一间可以独立工作的小房子,于是取出图样来铺在桌面,伸出手指头指着北屋后面中间的一个凸出的地方,说:“就是这里,北京叫‘老虎尾巴’的;整排的房屋等于是一只伏着的老虎,尾巴便这样拖了出来,——你看像不像?……”

老虎尾巴!

星期天,许钦文吃过中饭,赶到西三条胡同去。

依次找到了门牌,看上去台门并不高大,他敲门进去以后,见院子里的房屋也不显得高大,不知怎的,竟觉得这同鲁迅个人是很相称的:上下里外,一座普普通通的民房。

“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帮忙的吗?”见到鲁迅,许钦文高兴地问。

鲁迅也很高兴,说:“先领你到各处看看再说。”

他陪着许钦文看了三间南屋,说是打算做会客室兼书房的;随即通过院子,从短短的小弄堂穿出去,便到了北屋的后面。小小天井显得有点空落,因而使三间平房中间的突出的小屋,显得特别抢眼。

“这就是老虎尾巴,有点像吧?”鲁迅指着小屋子说:“自然,真的老虎尾巴还要长一点,而且末梢总是有点弯拢的。哈哈!有一点像就是了!”

转到老虎尾巴里面,鲁迅面向北墙的玻璃窗,往后园望了一下,说:“这样采光,上午下午的光亮没有大变化。如果从东面采光,上午光线强,下午就暗沉沉的了;如果从西面采光,相反是上午暗沉沉,下午光线强。这种情况,就是一年四季,也都差不多的。写字桌放在东墙下面有好处,那么右手执笔写字,不会遮光。”

许钦文暗暗佩服先生做事的细心。

鲁迅说着,显得很得意,可是一谈到门窗的式样和构造时,立即失了笑容,露出满脸不愉快的神色:

“改革,实在是难!就说这小小屋子,无论泥水匠和木匠,都总是要依他们的老法子做,稍微改变一点,就得空费许多口舌。我是多半托人代办的,不好意思多说,自然只好将就了!”

许钦文见他仰起脸不再说话,便问:“怎么这一间的屋顶特别低?”

“这倒是我故意造成这样子的!”他又一下子变得愉快起来,笑了笑,说:“因为便宜点,这是灰棚,上面是平顶的,比较正式的房屋,钱可以省去一半多,北京叫做老虎尾巴的特点,就是从正屋后面拖出一间灰棚。哈哈!现在我是已经住到老虎尾巴里来了!”

说完,又大笑了一阵。

大玻璃窗下,是用几块硬木板在两条长凳上搭成的卧铺。许钦文凝视着这卧铺,心里顿时起了一种紧张的感觉:

“大先生,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那么,帮我抬一下这个吧。”鲁迅指着写字桌和书架子说。

可供摆布的器具并不多,很快就都搬弄完毕。鲁迅指着西墙下的椅子叫许钦文坐下,随即从抽斗里拿出一本《纺轮故事》,说:

“这书,你大概在《附刊》上逐段看过的了,但我仍然送你一本。今天搬来的东西,已经大体安放就绪,细小的事情我可以独个人做的,而且并非就得都安排好。还有几箱书,本来寄存在别处,过几天再去运回来也无妨。今天是星期日,要是没有别的事就再坐一会儿,不要紧的。”

许钦文想到写稿子的事情,只好起身告辞。

两个星期以后。

砖塔胡同那边来了一大群:许羡苏、王顺亲和俞芬三姐妹,她们都是特地来看大先生的新屋的。

女孩子的到来平添了新居的热闹。刚走进院子,鲁瑞、鲁迅和朱安,都闻声迎了出来,一家人把她们当成贵客来接待。

大先生兴致极好,亲自陪她们四围参观。

前院有两株枣树,树下种满了一色的太阳花。鲁瑞指着枣树说:“这树上结的枣子没尝过,如果好吃,一定请你们来吃;万一味道不好就做蜜枣,还是好吃的,当然还得请你们来。”

她会说话,把女孩子们都逗乐了。

大先生看了看院子说:“这院子树太少了,太阳花虽好,一种也毕竟单调;再说太阳花怕冷,秋风一起便要枯干,所以我打算再种些树。母亲喜欢花木,我已向云松阁定购紫、白丁香各两株,将来种在院子偏南的两边;碧桃一株,榆叶梅两株,种在母亲窗前,这样她可以隔着玻璃窗看花。可现在不是种树的时候,看来只好等明年春天再种……”

是不是突然想起了八道湾里的丁香和青杨?他好像颇郁郁,便也不再往下说了。

俞芳十分雀跃,连连拉着大先生的手说:“太好了!太好了!明年这里就要变成大花园了!”

“想是这样想,但也不一定的,不知道这泥土是不是合适,”鲁迅说:“另外,这些娇贵的植物,能不能经得住冬天的大风雪也很难说。不过,也只好种起来再说了。”

转到后院,鲁瑞回房休息去了,朱安到厨房里料理菜饭,作陪的只剩下鲁迅一个人。

由于院子小而空旷,东南隅的一株青果累累的杏树立刻吸引了两个小女孩的注意。鲁迅看着她们,笑道:“等它熟了,便请你们来吃,好吗?”

“吃不完,我们还得用袋子带回去。”俞芬笑道。在砖塔胡同,她是常常带头敲大先生的“竹杠”,要他请吃东西的。

鲁迅却一本正经地说:“记得绍兴出杨梅、出瓜的地方,都是只管吃饱,不许带走的,我们这杏树也按这规定办吧。”

大家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后院里可观赏的大概只有一只深而且清的小水井了。鲁迅嫌这里太单调,报告说,这里明年也要种上几株树:花椒,刺梅,还有白杨……

完了,鲁迅领她们到每间屋里看去。所有的墙壁都粉刷过,裱褙过,家具什物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同砖塔胡同比较起来,房屋显得特别宽敞;加之窗子多而大,自然给人以一种明净舒适之感。

在北屋,饭桌前挂着一幅小男孩的肖像,是在砖塔胡同没有见过的。鲁迅介绍说:“这是我四弟的遗像,你们仔细看看,他的相貌像谁?”

她们都说四先生长得很像大先生。鲁迅说:“这张画像的脸部是仿照我的画的,怎能不像呢?”

接着他小声地告诉她们:“当时,请来的画师没有看见过四弟,只好详细地询问四弟的相貌、年龄、身材、衣服等等。而母亲在悲痛中一时也说不清四弟的特征来,只说他长得很讨人欢喜,白白胖胖,穿和尚领长袍,等等。画师听了,得不到要领,无从下笔。我知道画师为难的是脸型,于是向画师说:‘四弟的面容很像我,就照我的脸画好了。’这才解决了画师的困难。”

俞芬问道:“这幅画有大人脸、孩子身的缺点,太师母会看不出来吗?”

鲁迅说:“我至今没有告诉过母亲,也不曾告诉过别人。既然画像是为了安慰她的,只要她满意,精神有所寄托就好了,何必一定要告诉她这些呢!”

大先生也撒谎。

走进老虎尾巴,又看见一张肖像,那是挂在东壁书桌上方的照片:瘦长的脸庞,粗大的颈项,接连在一起如同一根大木桩;眼镜架在鼻端,显示着不可干犯的威严,紧连着厚嘴唇,八字胡子突出地高高翘起。

“大先生,这是谁呀?”

鲁迅回答说:“他是我在日本读书时的老师,藤野先生。”接着,他以一种少有的柔顺的语调,介绍这位旧日的师长,说起一些与自己相关的情节来。只是临末,令人纳罕的是,适才那么可爱的笑容全都从蜡黄的脸上消失了……

三天之后。一个有风的晴和的下午。

新居的安置告一段落,鲁迅便独自一人回到八道湾大宅去,打算取走存留的古籍和古物。

章廷谦住在他原来住过的房子里。他先到这里看了一下,然后走进小厨房,拿起一个洋铁勺往水缸中舀水喝。章廷谦见了,请他进屋喝茶。他说:“别惹祸,管你自己!”喝完水,就径自到后院里去了。

不一会,后院传出骂詈的声音。

——“不要再到后边院子里来”,这不是早经“最后通牒”的吗?怎么能这样擅自闯将进来呢?鲁迅马上陷入了周作人夫妇的包围之中。

但是,他好像全然听不见泼过来的恶言秽语,只是静静地蹲在老地方捡他的书,像一尊石像一样。作人随手抓起一本书,用力远远掷入,以示警告,他仍然置之不理。

章廷谦闻声赶到西厢房,正好遇到作人举起墙角的狮形铜香炉,向鲁迅的头上砸去,便急忙抢了下来。他劝作人回房以后,随即退出外院,以为天下从此可以太平了。

其实,战争刚刚打响。

信子叮叮叮地忙着挂电话。她要把救兵搬来,借助外力,压一压鲁迅的气焰。果然,舅子重久、朋友张凤举、徐耀辰都很快来到了。信子向他们历述鲁迅对她不敬的“罪状”,凡有遗漏处,作人立即加以救正。简直不容置辩。

鲁迅说:“这是我们周家的事情,别人不要管。”

张、徐二人听了,不加劝阻就退出去了。信子见状,立刻撒起野来。

鲁迅向作人说:“你们说我有许多不是,别的不说,单是离开日本回国做事来支持你们,总算是不错的吧?”

作人把手一挥,说:“以前的事不算!”

鲁迅不想与他们纠缠,取过部分书物就离开了,从此不再回来。

次日,作人写了一篇题为《“破脚骨”》的短文,特意拿到外院给章廷谦看。“破脚骨”是绍兴方言,即无赖、光棍、流氓、劫掠者。文章说:“打倒又爬起,爬起又打倒,这两句话实足以代表‘破脚骨道’之精义了。”

三个月后,鲁迅为手编的《俟堂专文杂集》题记道:“迁徙以后,忽遭寇劫,孑身逭遁,止携大同十一年者一枚出,余悉委盗窟中。日月除矣,意兴亦尽,纂述之事,渺焉何期?聊集燹余,以为永念哉!甲子八月廿三日,宴之敖者手记。”取名“宴之敖者”,他后来解释说:“宴从宀(家),从日,从女;敖从出,从放;我是被家里的日本女人放逐出来的。”

至此,两人作为兄弟的关系史全部结束。

《诗经》有诗云:“东有启明,西有长庚。”古人用以比喻兄弟的失和。启明和长庚都是金星的别名,由于运行时所处方位不同,故将黄昏见于天际的称长庚,凌晨见于天际的称启明。恰巧,鲁迅周岁时得的法名就叫“长庚”,“启明”则是周作人的字。母亲鲁瑞不无遗憾地对许羡苏说:龙师父给大先生取个法名——长庚,绍兴叫“黄昏肖”,二先生叫启明,也就是“五更肖”,两星是永远不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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