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博友群里曾经问过，这种活动为什么是隐秘的。有人告诉我说，赌球是违法的，我们国家除了足彩受到法律保护。其他的，凡是聚众赌博，包括网络赌球，都属于违法犯纪，要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接受管制。我的身份是个记者，我要做的事情是揭露这些非法交易，莫不要还没劝了别人，反倒是让自己栽了进去！
我想起了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他曾经为了救吸毒的弟弟，以身试法，结果弟弟没有得救，他也吸毒成瘾，不能自拔，最后锒铛入狱。
那天，不知什么时候，我走到了我所工作过的俱乐部门口。老孙头正在清扫俱乐部门口的垃圾，不知谁把一块西瓜皮扔在了门口，老孙头很吃力地猫下腰，把西瓜皮扫到专用的袋子里，可是由于袋口比较松，老孙头只好用双手把西瓜皮捡起来，西瓜皮由于比较滑，又掉在了地上，老孙头只好又一次猫腰，又一次捡起……
我走了过去，老孙头看到了我，脸上绽放着孩童般的笑容。他对我说，再干两个月，就不当垃圾工了，因为他的赌债即将还清了。
此时，俱乐部的球员们，刚刚赛完了球，稀稀拉拉地正在往俱乐部里走。听说这支球队今年的联赛又没有冲超成功，不过看样子他们并不沮丧，而且还很兴奋。
我退到了一旁，老孙头干完活儿后，点了一支烟，问我：“丫头，你去赌球，没有上瘾吧？”
我脸红了，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孙头好像猜到发生了什么，继续说：“只要你上了这条船，就很难下来了，庄家有句话这样说，‘不怕你赢钱，就怕你不赌’。现在我看开了，只有你输得倾家荡产了，输得再也没有利润可图了，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见我不应声，老孙头叹了口气，继续说：“我输的钱，还了两年啊！我在这里工作了两年，扫了两年垃圾，扫了两年厕所，我的工资我一分也不花，都给了他们，我的房也卖了，不过，我现在终于把债还清了，这下子我心里亮堂了！以后谁再想拉我赌球，我就和谁拼命！你知道有些人为什么要拉你赌博吗？就是因为他们抽你一层油水呢！”
老孙头一边说，一边揉了揉眼睛：“我现在最想的还是我的老伴儿，她要是不死多好啊，是我害了她……”
说着，老孙头掉下泪来。看到老孙头又触动了伤心事，我赶紧安慰老孙头：“以后只要不赌球了，就什么事也没了。”
“是啊，什么事也没了，可是，我唯一的女儿因为我赌球，三年也不来看我了。”老孙头说着，脸色黯淡下来。我知道劝也没有用，只好岔开话题：“那他们是怎么赚钱的呢？我在赌庄呆了好几天，也赌了几次，为什么看不到赌球的人呢？老李头是怎么招来人进行赌博呢？”
我这个问题一出，老孙头连声叹气，他说：“丫头啊，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不是一般的人，你整天追着问我赌球的事情，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国家干部调查来了，所以我才把老李头的地址告诉你，可是我又怕你一接触这一行，受不了赌球的诱惑，上了瘾。”
“老孙叔叔，你给我说说，老李头是怎么挣钱的？我只知道他是个小庄家，但是不明白，庄家是怎么和‘上边’联系的，还有，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当上庄家呢？”我连珠炮似地发问，其实心里早就在琢磨这些事了，就是没办法从老李头那里得到情况。
老孙头说：“老李头是我的上线，他们发展客户，都是跟传销一样，挣得是熟人的钱，这就叫‘杀熟’，只有熟人，你才不会防备，其实，熟人是最可怕的敌人！”
老孙头继续叹气：“现在的人，为了一个‘钱”字，真是不要脸，也不讲信义了，以前我和老李头关系可铁了，现在我一见了他，就想骂他一顿，当初要不是他拉我入伙，我连电脑都不会用，才不会去赌球呢。”
“那我怎么没有见过他们的总庄家呢？我觉的赌球和传销还是不一样的，传销是上课、囚禁人，赌球不上课也不囚禁，有人身自由，想赌就赌，不想赌了也没人勉强。”我反驳了一句。
“呵呵。”老孙头听了我的话，竟然笑了，“小姑娘，我给你讲讲老李头的事吧，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虽说以前我俩铁的时候经常在一起喝酒，其实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他怎么沾惹上赌球的，又是怎么当了小庄家的！”
四 不怕你赢钱，就怕你不赌
老李头，也就是开网吧的老板，网吧并不是他主要的买卖，他靠的是用网吧联络这些“下线”。
当初我刚进网吧，他给我的那个UU222Y的登录名，就是以UU开头的第222个“下线”。他手里有很多个这样的号码，都是他“上线”给他的。
这些网站都是境外的服务器，我们登陆的时候，没有登录名和密码是不能进行赌博的，只能用他给的登录名和密码。在这些庄家里，国外的大公司才是真正的庄家，老李头只是他们在国内发展的“下线”庄家，假如拥有的客户多了，投注的资金一旦超过某个数目，就会上升为“一线庄家”。
据说，最初老李头也是一个积极劳动、思想端正的好男人。八十年代末，他在一家小变压器厂上班，每个月的工资是八十元。那个时候，老李头过得很穷，上有老下有小，看着三个吃饭赛过牛犊的儿子，老李头很着急，于是他开始寻找致富的门路。
思路一开始活动，老李头还真的发财了。他养貂，开办养鸡场，后来又办了一个装修公司，儿子长大的时候，老李头就拥有了三百万的注册资金，还给每个儿子买了套楼房。本以为日子会照常这样过下去，就这样舒舒服服地安享晚年的时候，老李头忽然被一个朋友介绍，玩儿起了赌球。
就跟老孙头一样，玩了几年下来，老李头输得没有了一分钱，最后只得把装修公司卖掉，拿到手了二十万，老李头看着手里的二十万，百感交集，以前它们可是值三百万啊。
老李头是个生意人，看着最后的二十万，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道理，这个道理，促使他改变了思路，从而做起了庄家。
他想，赌球毕竟是一种增加刺激的心理博弈，他老了，已经经不起这么折腾了，他现在需要的是怎么把钱变回三百万。
那天，他坐在儿子房门口的藤椅上，懒洋洋的阳光照到了他的脸上。他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孙子，大厦和小厦在投掷硬币，谁的“字”朝上，谁就在对方的脑门上弹一个“咯崩”。
大厦毕竟比小厦大两岁，他很狡猾，当他输了的时候，就要求再来两局，三局两胜，三局两胜还输的时候，他就要求五局三胜。
小厦穿着开裆裤，蹲在地上玩儿得兴高采烈，他被哥哥弹得脑门都红了，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欺负了。
最后一局的时候，小厦说什么也要先弹哥哥一下，不再三局两胜了。大厦是个机灵鬼，扬了一把土就跑了。
小厦哭着去找爷爷，老李头拿着根棍子，就追打大厦，大厦嘿嘿笑着跑得不见了踪影。
老李头把小孙子哄得不哭了之后，忽然觉得刚才的事儿和赌球很像。在投掷硬币次数少的时候，落在地上正反面的次数差别很大，可是投掷硬币次数多的时候，正反面结果就会非常接近，也就是说，投的次数越多，正反面越趋于平衡。
那么赌球呢？赌民只赌一次，不是输就是赢，赌三次、五次直至数十次时，赢的次数和输的次数就差不离了，输赢的钱就会趋于平衡，可是为什么还有人会倾家荡产，会输得精光呢？
因为他赌的次数太多了，假设他每次都赌同样的大小，他的输赢其实已经平衡，他输的钱就在庄家“抽水”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被一点点分去了。当你赢一万，庄家却抽你两千元的时候，你觉得是个小意思，那钱是你轻易得来的，你并不觉得被庄家抽水不公平，庄家就是利用了你这个心理，不怕你赢钱，就怕你不赌。
那天，老李头坐在藤椅上，想啊想啊，终于把这件事想明白了。投注的时候，庄家会收取一部分佣金，你还没有赌博，就先输掉了一部分钱。等赛事结束后，输了钱的人，血本无归；赢了钱的人，还要被赌博公司收取一定的“彩头”。然后赌博公司还会给大庄家一部分“反水”，大庄家拿到钱，再给小庄家一些“提成”……就这样，不管是谁输谁赢，庄家却是一直在挣钱，而输钱的人，就是他们这帮赌民。
李老头一旦想明白了这个事情，就觉得自己要发财了。于是他招集了三个儿子，说自己要当“庄家”，三个儿子一个个健如牛犊，再加上经常在社会上混，对赌博这一行也早就是轻车熟路，他们非常的支持老父在夕阳之年还有如此的雄心和壮举，很快，拥有广扩人脉的老大，就打听出怎么做庄家。
他们通过带盘人（大庄家业务员），上缴了一部分保证金，很容易就当了“二级代理”，他们把自己从大庄家手里得到的ID分别派发给亲戚朋友，再通过这些人发展“下线”，这样一层层推下去，就跟传销中的金字塔一样，赌钱被一层层抽水，当下级的ID吸纳资金达到三千万的时候，就会给他们一个三级代理的身份。
老李头开始只是一个“二级代理”，后来资金壮大了，手下的“三级代理”多了，就逐渐上升为“一级代理”。我们参赌的人才是真正的赌民，老李头既可以通过代理我们这些赌民的钱得到一部分提成，也可以在三级代理手里得到提成，所以他的聚资财路就像一个连链锁条，越来越大，钱也越来越多。
据说现在很多代理因为能够在登陆界面更改客户的资料，所以即使有的客户赢了一笔很大的资金，也很难得到钱。还有很多不规范的代理，在拿了钱之后就跑路。这些代理赌博的网站，在赌球里属于“黑庄家”，败坏了赌博的规矩，同样被一些大的博彩公司所不齿。
老李头还算是一个可信的庄家，因为他投靠的是外国的一个实力雄厚的博彩公司，老李头的“信誉”建立起来后，就拥有了很多这样的“下线”，也有了自己的群。所以几年下来，他不仅仅重新把三百万赢回了手里，还买了房子，有了车子，境外资产更是达到了上千万。
“那他为什么还在一个小网吧里做呢？”我很疑惑地问，一想起老李头黑黢黢的狭窄的网吧里，我实在想不出他竟然身家过千万。
“这事可复杂了。”老孙头皱着眉头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何况国家现在对赌球打击得很严，老李头害怕自己有一天被逮捕，他更怕的是，一些下线被他拖下水后，输光了家产，怀恨至极，趁他一个冷不防拿刀子砍死他，所以老李头自从当了庄家后，反而活得更低调了。他很少出门，也不愿意探亲访友，有些亲戚因为被他拖下了水，变得身无分文，他不敢面对，他的两个小孙子，住在贵族的私有学校里，一个月也难得回家一次，因为他们害怕遭到报复，现在老李头每次见了我，就跟做了亏心事似的，还没打招呼，就低着脑袋躲着我走了……其实，我虽然恨他，可是我更恨的是我自己。”
老孙头咳嗽了两声，继续说：“这几年老李头不敢见我，当你去找他，说是我推荐的时候，他还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呢，说对不起我，还说请我吃饭，呵呵，我是不会和他一起吃饭的，他这样的人，交往不得。小姑娘，你听够了吧，假如你还不明白，那我应该告诉你，赌球真的会上瘾，这好似一个心魔，你要是上了这个魔的当，那你就毁了，要是你认清了他是一张披着美女画皮的狼，你就应该远离赌球。久赌必输，不赌了你才是永远的赢家，你一旦不赌了，他们也拿你没辙，你的钱，还在你手心里，谁也夺不走。”
我很好奇，另一个问题又出来了：“那真正的大庄家是谁呢？”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很好答，所以就问了老孙头。
老孙头本来侃侃而谈的样子，忽然变得迷茫起来，他用一种很模糊的口气说：“我也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大老板，据说大庄家在最上面的一线，就跟股票一样，叫大股东，接下来就是股东、总代理、代理、会员。至于谁是真正的幕后老板，那个大股东究竟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不过我们知道的是，他肯定不在国内。这是赌庄里的规矩，你最多只能认识你的上线，还有的甚至上下线之间谁也没见过谁，只是通过网络联系，他们只是在网上交易，彼此不露面，网络就是他们的护身法宝。”
老孙头说累了，我这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顺藤摸瓜找到老李头后面的大庄家了。原来老李头也只是这个利益环上的一层代理，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上面还有几个人，他只知道到时候拿自己的佣金，抽赌友的“水”就行了。
五 卖料人爆料
我离开了老孙头之后，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这次的暗访工作是不是还要做下去。说实话，要不是老孙头给我爆料了这么多的内幕，我真的不知道，这次暗访行动会不会让段总编狠狠地批一顿。
从来没有这样狼狈地面对我需要暗访的对象，他们都太精明了，这些人都是在骗了无数人之后，成就了自己的赌业或者叫事业。在足球俱乐部里，我扫了三个月的厕所和办公室，可是我没有得到一点点有用的东西，那时候为了鼓励自己，我还把自己比作暗访张爱玲的那个台湾女记者，忍受清扫垃圾之辱，也算是名垂历史。可是我并没有发现俱乐部有什么重要的秘密，相反我看到了足球宝贝嚣张的面孔，看到了足球运动员们腐烂的生活，也许这也可以叫收获的话。后来我打算重新找一个突破口，我瞄准了老李头，可是这个诡计多端的老东西，竟然差点把我引入歧途，我还差点迷上了赌球，要不是我又一次见到了老孙头，重新聆听了他对赌球的认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沉沦到什么地步。
看来我还是有点儿嫩了，怪不得报社的王红她们总是说我乳臭未干，还嫌我总是活蹦乱跳的不像个女孩子。这所有的苦，跟谁说呢？
我回到我租的屋子里，那个破旧的大院，最近听说要拆迁了，我也需要搬家了。路过胡同的时候，看到了我的邻居们在打麻将，她们因为挣得嫖资并不多，所以每次玩儿的也不大，五毛一把的输赢，即使这样，她们还是经常为了钱而吵架。
我拿走了我那几件衣服，和我的房东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说，我最近有要事要离开，所以剩下一个月的房租，能不能给我退一点儿？
房东的话，比电报还要简短：“不退！”两个字简单明了，然后就是挂断，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我又一次来到了网吧里，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网吧了，老李头见了我，有点默契地对我点点头，他可能以为我又是来赌球了。
博友群里的赌友门，今天很是喧哗。主要是因为今晚的黑马太突然了，修赛前刚刚逃离降级区的辽宁队爆冷，以2：1力克大连实德队，成为中超的黑马。
因为群里很多人压的是“滚球”，首先打开局面的是大连实德，23分钟，实德队的队员头球进球，辽宁队由于前七场比赛里输六赢一，一直不被球迷看好。孰料，在实德队领先一球的情况下，辽宁队发动闪电进攻，好像由一匹萎靡的老马忽然变成了骁勇的汗血宝马，不仅仅立刻扳平了比分，还在点球大战中，点杀实德。
一夜之间，很多赌友从富翁变成了贫民。
足球是圆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因为它总是让人意想不到，所以才充满刺激性。即使你算准了一切，你算不准的是天意，还有种种的偶然因素，所以你输了，你没什么可恼的，谁让你赌了？
这个时侯，群里一个很少露面的人在群里发布消息说：“你想赢钱吗？你知道下一次投注哪支球队吗？本人有详细足球内部资料，保你稳赢不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