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地铁的时候，王月站在列车门边看着我，用责怪的口气小声嘀咕道：“就这么走了，你就这么走了！”而小小只是轻笑着叫了我一声哥，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不停地向我挥手。
去公司还不到两个星期，领导就通知我，让我做好出国的准备。我那个兴奋啊，问去哪个国家，是美国、法国、还是德国啊？
经理的表情很严肃，他压低声音，说去非洲。他说话的口吻非常不幸，但我比他更不幸。
我一听，腿都软了。本来有些不愿意，但听说我跟随的团队有好几位资深工程师，能和他们一起学到很多东西，所以我还是答应了。
去非洲前，我找了一大堆理由请了一周的假，回了一趟家。老妈听说我要出国，特别高兴，说她生的儿子就是不一样，继承了她的优质基因，就是有出息。但后来一听说我要去非洲，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死活不愿意让我去，说她生个儿子咋就那么没出息啊。再后来见我坚持要出去，她就不停地唠叨，让我去非洲后不要随便出去找女孩子。
我说：“妈你放心吧，我都这么大的人了知道该注意些什么。我一直在寻找爱情，而不只是女人。”
回家的这几天，王月和小小也都放假休息。我们一起去吃冰激凌，去书吧听音乐读小说，去吃正宗的重庆火锅，王月还开车带我们去长江边兜风玩乐。
几次和小小单独相处，每次凝视她漆黑的眸子，她总是回避不敢直视我。她眼中明明带着伤感，却装出一副明媚而阳光的样子。她总是笑着对我说：“哥，我希望你快乐！”她知道我喜欢看她笑。
她笑了，但我一如往日，依然笑不出来。
（59）
赶回公司的前一天，我和王月差点就吵了起来。
虽然王月家和小小南京城内的公寓挨得很近，但之前我却从来没去过。所以小小要带我去王月家玩，她说王月是她的好姐妹，我应该去看看。
当我和小小到了王月家，她就只顾和小小躲在卧室里聊天，把我一个人落在客厅里。王月爸妈都在上班，没有人理我，我一个人就觉得闲得慌，于是站起来想找本书看。就在那时，一只硕大的老鼠突然从王月的卧室里奔了出来，“吱吱”有声。
我看见王月和小小惊慌失措地从卧房里跑了出来，我当即勇敢地冲上前去一脚将那老鼠踩扁在地，捋着袖子得意地喊道：“不要怕，不要怕，有我在，看我不踩死它！”
我踩，我踩，我拼命地踩，我左踩踩右踩踩，为民除害，打老鼠挺欢乐的。不过三两脚，那只大老鼠就变成了一张老鼠饼。
王月和小小都愣在那里，两个人的脸都憋得通红，估计是被老鼠吓坏了，还挺好看的。
但没过多久，我就听见王月“哇”地失声痛哭。我连忙上前安慰她说：“不要怕，不要怕，老鼠已经被我灭掉了。”
小小脸上有些微微发红的颜色，她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神微微责怪，好似是我犯了什么错。
王月走到我面前，捧起那张老鼠饼，哭得更加厉害：“妈呀，我的‘龙猫’啊！”然后又突然冲我大喊起来：“白亮，你赔我的‘龙猫’，你赔我的老鼠！”
我正莫名其妙，想到什么龙猫狗猫啊，明明就是一只老鼠嘛。小小突然走过来说：“哥，你快给王月道个歉吧。‘龙猫’这种宠物鼠很贵的，王月养了一年多才养这么大。”
啊？原来是一只宠物鼠啊，我说怎么比一般的老鼠要大那么多呢。
愣了片刻，我嘻哈着赶紧给王月道歉，说一定再买一只赔给她。
王月抹了抹眼泪说：“一只就要两千多块呢，赔就算啦。你明天就要走了，不如现在陪我去再买一只吧。”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想到一只破老鼠就两千多块啊？都赶上我半月工资了。但当时哪敢说不啊，于是不得不答应陪她一起去。
王月对小小说：“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小小矜持了一下说：“你们去吧，我突然有点头痛，想休息一会！”
王月调笑着说：“给我创造机会，也得分什么人啊，白亮这种货色还是算了罢。”
我有些担心，但小小说没事的，估计是昨晚着凉了，睡会儿理应好转。她又开始像个小孩子一样推我和王月，让我们快去，说她去王月房间睡会儿就好了，等我们回来后一起吃晚饭吧。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我和王月拗不过她的坚持，就出门了。
我们在南京城的巷子里转来转去，跑了好几家宠物店，终于寻到了“龙猫”那种宠物鼠。那宠物鼠标价三千，压价到两千五，我想到自己身上才带了五百块钱，怎么也不够啊。于是想再还价，哪想王月竟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去付了款，然后再眨眼睛，示意走人。
王月开车，我坐在她旁边抱着装着宠物鼠的笼子，不停地逗那老鼠，心里老嘀咕：这到底是不是一只老鼠啊？怎么比黄金还贵啊？
一路上我们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车转到一个巷子路口，经过一片工地时，我突然听见王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不对劲。我看了她一眼，见她盯着前方，眼神怪怪的。她用异样的声音说：“白亮，你坐好了。”她说话时声音有些发颤。
我将注意力从老鼠身上移到她脸上，瞪着她，问她要干吗。
王月撇了撇嘴角，说：“你看前面，有坏人，两个民工。”
隔着车窗，我往前面看去。只见前面路边有两个三十多岁民工模样的人走过来，他们身上很脏，满身是泥浆和石灰，其中一个人边走边往地上吐口水。
我愣了一下，说：“就是两个民工，你可不要用那种眼神看人家，人家也挺不容易的。”
王月冷笑了一声，她说：“白亮，你少装正经，前面两个人我注意很久了，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是谁？”我问。
她说：“就去年寒假那晚抱走小小的那两个。”
听王月这么一说，我不禁愣住了，问：“你确定？”
王月笑声发颤，我听见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她突然恨恨地说道：“一定是他们，左边那个嘴角有条疤痕，我认得出来。”
“王月，要不我们报警吧！” 我说。
王月吼道：“抱个屁的警，你坐好了，老娘撞他们！”王月虽然傲气，但却是个有涵养注意言辞的女孩子，她骂脏话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觉得车身猛得一震。王月一踩油门，车就轰地朝前往那两个民工身上撞了过去。
那两个民工突然察觉了，他们闪到一边躲开了。有一个民工让开后，又跑回来拦住我们的车，指着我们就狂骂了起来。
王月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车头就朝那个叫骂的民工撞了过去。我起身想去按她的方向盘拦她，但她用力推开了我。
开始那个民工只是叫骂，后来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就连忙往前拼命地跑，边跑边喊：“救命啊，杀人啦！”
王月踩足了油门，又轰地朝那个民工追了过去。
开了几十米后，王月又猛加油门，眼看就要撞到那个民工时，那个民工突然滚到一边，我们的车就直冲冲地撞上了前面的一堵墙。
我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车撞到墙的那一瞬间，我下意识地扭过身去将王月的脑袋抱进我的怀中。
我的脑袋猛烈地撞在了车窗的玻璃上，疼痛无比，接着有冰凉的液体从我的额上流了下来。
我依稀听见王月惊慌地尖叫了一声，然后就是她在我耳畔哭着呼喊：“白亮……白亮……”
我不会是要死了吧？我这样想。
脑中空荡荡的，四周漆黑得不可探底，我的意识被囚禁在一片黑暗与空洞中。
……
（60）
我从一片黑暗和朦胧中醒来，只觉得头特别痛。
就在我睁开双眼的瞬间，我看见王月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望我。见我醒来后，她眼睛里满是欣喜，激动得差点就要伸出手来抱住我。她哭着说：“白亮，白亮你可醒啦！”
我“嗯”了一声，想给她一个微笑，但我一笑就觉得头痛得厉害。
王月见我要坐起来，连忙按住我说：“你别动，你刚动过手术，会疼的。”她边说边忍不住去擦拭眼角的泪珠。
我看见她的眼眶有了一圈青色，估计是熬夜了。我的心微微一动，突然想起之前的事，于是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摇摇头说：“我还好，没事的。”接着说：“你躺着休息，我去叫伯伯、阿姨、小小他们。”说着，她站起身来就往门外快步地走。
等她出去后，我这才发现自己被白色的绷带裹成一圈一圈的，就跟埃及木乃伊似的。
没过多久，老爸、老妈、小小和王月一起进来了。
老爸显得很镇定，他说他都知道发生什么了，说我保护王月是对的，不愧是他的儿子。老妈啥话都不肯说，就是不停地望着我哭丧着脸喊：“儿子啊、儿子啊……”都喊了好多遍，我答应她答应得累了，不耐烦地说：“妈，你别再叫了，我又没死啊！”老妈这才抹着眼泪不说话了。
小小轻声地问我：“哥，你痛吗？”
我点点头，又忙摇摇头。
后来爸妈跑去问医生，听说我没有生命危险了，所以才放下心，各自去上班了。王月和小小一直陪在我身边。
小小看着我，大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她几次欲言又止，特心痛地叫了我一声哥。我一听就哭了。王月好像有话要对我说，她看了看小小又看了看我，然后对小小说：“小小，白亮都没事了，你别老是苦着脸。你去给他买一瓶营养快线吧，他有两天没吃东西了。”
小小“嗯”了一声，凝视我片刻，转身而去。
趁小小出去的那一会儿，王月凑到我耳边小声地对我说：“白亮，你可不许告诉小小我们遇见那两个民工的事，我怕小小知道了承受不了。我告诉小小还有你爸妈，说是我开车拐弯时不小心撞到墙上了，撞那两个民工的事一点儿也没说！”
我连忙说知道了。其实我也害怕勾起小小伤心往事的。
因为这次意外事故，未能赶到公司去报到，我给公司打了电话。公司说前往非洲的团队已经出发了，让我安心养病，等我病好了回公司再另作打算。
（61）
我出院后已经是八月底。一阵凉风吹过，南京的天气逐渐凉爽了起来，暑气也不再那么浓烈。
傍晚将至，我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突然接到王月打来的电话。声音显得很慌张，低声说：“白亮，我又看见那两个欺负小小的民工了，我该怎么办？”
我一听，血压猛地就蹿了上来，说：“王月，你赶快报警吧，你自己千万别犯傻跟上去啊。”
王月说：“我来不及报警，他们往工地那边的小巷子里去了。你帮我报警吧！”
我急了，就忍不住喊了起来：“你千万别再做蠢事啊！”哪想王月竟然和我较上了劲，她说：“我就是犯傻，非得抓住那两个民工不可，大不了也被那两个民工给糟蹋了！”我知道她的脾气，别看她是个女孩子，倔起来就跟头骡子似的。
我抓了件衣服往门外冲，边跑边打电话说你赶紧报个经纬度呀，然后打车直往她说的地方奔去。路上我不停地给王月打电话，要她报告她的方位。等出租车在一个破烂的小巷子边上停下来后，王月的手机断线不在服务区。
我脑中闪过种种可怕的念头，急得差点要摔手机。后来警察终于赶来了，他们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就说：“我女朋友被两个民工给抓走了，现在找不到他们，估计他们就在附近一带。”说着说着，我竟然快要哭出来了。
警察让我不要着急，然后问我那两个民工的模样和我女朋友的模样。我只是前一段时间坐在王月的车里见过那两个民工，他们的样子不是很清楚，只能说个大概。至于王月，我把她的花容月貌详细地说了一遍，把她形容得比公主还美丽、比天使还可爱，期望警察同志一定要帮我救出王月，千万别让她受到伤害。
警察听完我的描述后说：“我知道你家的公主很美丽，你家的天使也很可爱，但是你家的天使公主到底长什么样？”
我愣住了，伸手比划了一下：“就这个样！”
警察说我说了那么多跟没说一样，只能凭大概找人了。当即分成几组，挨着街道搜查，又派了几个人去附近工地民工居住区搜查。一个女警察刚走几步，突然又返身回去将几辆警车的警报全部拉响，她说这样是对犯罪分子的一种警告，让他们听见后产生畏惧感，说不定可以终止他们的犯罪行为。
我跟着警察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一路上给王月打了无数次电话，但总是打不通，我绝望得几乎崩溃。往昔那风景亮丽的街头和轮廓鲜明的人群，此刻在我眼中忽然间全都失去了色彩，变得模糊、苍白和恐怖。
后来我们突然接到另一组警察打来的电话，他们说在工地一个工棚里找到了一个叫王月的女孩子，不过两个犯罪嫌疑人没抓到，可能是听到警车的警报声后吓得跑掉了。
当几个警察拥着弱小的王月朝我走过来时，看着她有些凌乱的衣衫和呆滞的眼神，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绝望透了。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我真希望从来就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一个警察见我和王月满脸都是无法言表的隐忍神采，问我要找的是不是这个女孩子。
我忍住眼泪使劲地点头。
王月身边的另一个警察调侃地对我说：“陈先生，你家的公主，你家的天使，你的女朋友现在完璧归赵。如果我们来晚点，后果将不堪设想。你和你的女朋友都很幸运！”
王月听那个警察说她是我女朋友，不由得瞪了我一眼，有些责怪我乱给她安身份的意思。
而我所关注的则是“完璧归赵”这个词汇。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要是王月也出了什么事，真不知道将来该如何去面对她和她的家人，还有小小。假如王月真有事，我宁愿那天躺在医院里永远没醒过来。
我没理会王月，心中完全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充满，只是忍着眼泪对警察说谢谢。
与警察交涉完毕相关事宜，我一句话也没说，扔下她扭头转身就往回走。
王月在身后突然喊住了我。
我顿了一下，停下脚步，没有说话。
她大声说：“白亮，谢谢你！”
我“哼”了一声，然后继续往前走。
王月噔噔地踩着高跟鞋就追了上来。我听见她在背后 “啊哟”地叫了一声，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我急忙转身跑过去扶她，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把脚给扭了。
她突然站直了身子，望着我大笑了起来，她说：“没事，我逗你玩的。”
我愣了一下，笑不出来，忍不住冲她大声喊了起来：“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看见王月的脸色一会红一会儿紫的，很是难看。后来她一把抱住我，大哭了起来，她说：“你别骂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为我好，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被她抱着，我只觉得她浑身甜蜜的香味一阵一阵地往我鼻子里钻，不禁心软了下来。我说：“王月，你知道吗？当我赶到这里时，突然打不通你电话，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宁愿有人杀了我，也不要你出什么事。”
王月小声啜泣，她又鼻涕眼泪地蹭了我一身。最后她安静了下来，抬头看我时眼睛里有一种不该属于她的色彩。她突然问我：“白亮，你今天告诉警察，说我是你什么？”
我愣了一下，说：“你是我家的天使，我家的公主。”
王月：“还有呢？”
我：“朋友。”
她“哦”了一声，停顿半晌，又问：“我是你什么朋友？”
我说：“女朋友！”
她身子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温柔地将我抱紧了一些。她抱我时，我的感觉好奇特，心跳得好快。王月之前给我的印象一直是那种孤高华贵的形象，我连和她并肩行走的勇气都没有，现在突然被她这般抱着，这感觉真是美妙难言，自然又有些紧张。
我能感觉到王月的身子一直在轻轻发颤，抖得厉害。她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是作出了什么违心的决定，然后推开我，十分严肃地说：“白亮，所有朋友里面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就你那穷酸样，也配当我男朋友？你别做梦了吧。以后你要是再敢和别人说我是你女朋友，小心我宰了你！”
我冷笑几声，气呼呼地便开骂了：“王月，你这人真没良心，亏我好心救你！你放心，像你这样的官宦子女，你妈还是个美国佬，我白亮还瞧不上眼呢。”
自此以后，我和王月有一个星期没说过话，甚至连一条短信也没有。但这期间，王月的爸妈都分别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永远是感谢加欣赏的基调。听他们那口吻好像是真心诚意的，但不知王月是什么想法，反正我心里就是别扭，觉得王月是这个世上最没心没肺的人。
（62）
小小和王月要返校，我恰好也要去北京公司报到，所以同路。之前我们买了三张连在一起的卧铺票，但走时王月却没来，她给小小打电话说有事要先走一步，所以改坐飞机了。后来她让小小将手机递给我，电话里她对我支吾了半天才说：“白亮，路上你可要好好照顾我家小小啊，要是小小有恙，我可饶不了你。”
我说：“那还用你说啊，小小是你家的，也是我家的，还是大家的啊！”没想到这句话，逗得王月哈哈大笑。
火车上我自然是竭尽所能，对小小一会儿递水一会儿买零食地献温暖，后来见她冷，我差点就把自己的怀抱给递过去了。
白天献了一天温暖，晚上自然就困了，所以我和小小说了几句话，就睡了。半夜里，我隐约听见小小的哭声，醒来之后发现她独自蜷在铺位的角落里哭泣，我起身坐过去哄她。没想到她突然用手勾住我的脖子，哭得更厉害了。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她觉得我对她太好了，所以感动得哭了。
到北京后，王月开她一社会上朋友的奔驰风风火火地跑到火车站来接我们，到国贸后又请我们吃火锅又请我们喝咖啡的，特热情。我和她们一起疯了一天，然后就去公司报到。
我走时，王月对我说：“白亮，你现在人在北京，如果有空就过来找我和小小玩啊。”我应和着点头，不知怎么地，心中却有些伤感。
白天上班，晚上有时间就坐地铁跑学校去看王月和小小，虽然很累，但还是挺开心的。
后来我被公司调到了朝阳区分公司，当时一想，直接就在广院附近的小区里租了间房子，这样离小小和王月更近了。每天早上赶地铁去上班，晚上坐地铁回来，依然能够和王月、小小一起吃晚饭，一起去走街逛地摊。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仍然没有大学毕业，仍然还是曾经的那个爱玩、爱新鲜、爱看热闹的学生。
至于北京的地铁，我需要补充一点的是，其拥挤程度绝不亚于北京的公交车。记得有一天早晨上班时，正赶上高峰期，小小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儿。我说我在地铁上啊，但刚讲完电话，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地铁上了，而是站在了列车门外的站台上。因为我讲电话的那会儿，不知怎么地就被人给挤下车了。
自从我和张了了在南方小镇医院里分手后，我一直没见过张了了。我已经将她的QQ拉入了黑名单，因为上QQ时看到她的头像，我总是忍不住想给她发信息，问她过得好不好。有一次忍不住打开了她在一家网站写的博客，我看见她在博客上写的日记，几乎全是“恶毒”的怨言，她用尽了所有的词汇和粗口将我骂得体无完肤、支离破碎，我看得差点呕血气过去。但气完后，我却异常平静，只觉得有漫天的忧伤莫名地袭来，将人的心砸得很痛。
现在每天工作时，我只要一上网，总会习惯性地打开张了了的博客去瞧上一眼，尽管每次看到的都是她对我无情地咒骂，但我心里却乐呵呵的，因为我觉得她骂得我越恶毒，我心里反而越轻松些。有一次，我不经意将这件事和王月说了，王月笑着说我简直是受虐狂。
一个下午时分，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他告诉我他是张了了的未婚夫雷雨。接到电话后，我愣了很久。之前我听张了了爸爸说过，雷雨就是那个能够帮助张了了实现她主持人梦想的人。而我，一直认为自己是那个能够给她爱情和幸福的人。
雷雨给我打电话，说他不久便要和张了了在北京正式订婚，所以约我过去参加他和张了了的订婚仪式，有事要求我帮忙。我听了心里特别难受，想哭却哭不出来。
雷雨和张了了的订婚仪式在长安街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里举行。我将小小和王月一块带过去了，去的路上，我对小小说：“小小，今天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我能帮你什么忙啊？”小小问道。
王月一旁笑着说：“白亮啊，他自然是想让你扮他女朋友啊。男人啊，都死爱面子。你说是不是，白亮？”说着，她眨着眼睛看我。
我低头“嗯”了一声，问小小可不可以扮一回我的女朋友。
小小红着脸，像个害羞的孩子，过了好一会儿她看了看王月，突然摇头说：“我才不要扮你女朋友呢，不如你找王月扮吧。”
王月“切”地不屑一顾，傲慢地说：“就白亮那副傻模样，我可不愿意扮他女朋友，要不然我也会变傻的。”
我听了心里倒是挺郁闷的，就不再求她们。
到了酒店，是张了了的朋友接待的我们。
酒店里客来客往，十分喜庆。我和王月、小小三人就只顾吃喝，也不去找雷雨和张了了说客套话。因为一见到他们的面孔，我就觉得心里发酸，有一股莫名的醋意。
后来雷雨拉着张了了过来敬酒，我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敢正眼瞧张了了，只是和他们碰了杯，然后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喝酒时，记忆就像倒带一样，我突然想起了大学时曾经和张了了一起去拉赞助与刘老板拼酒的情景，还想到了后续的许多事。想到那些，眼泪哗啦地就往酒杯里掉，还好我隐藏得比较好，没让其他人看见。
酒饭完毕，雷雨独自过来客客气气地和我聊天，并和我交换了名片。离开的时候，他和张了了一起出来送我们。刚刚走出酒店大门，张了了突然在后面叫住我，我回头看见她醉醺醺地望着我傻笑，她哭闹着大声问我：“白亮，你还爱我吗？”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她身边的好多人都去扶她，说她喝醉了。但她推开了那些人，包括她的未婚夫雷雨。她哭声很大，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又问我：“白亮，你到底还爱不爱我？如果你还爱我，我现在就跟你走，我们到大山里去……”
我沉默了片刻，缓缓走到她身前小声地说：“对不起，了了，真的很对不起……我已经不爱你了。是的，那天在南方小镇的医院里，我背叛了你，那是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你说过，既然不爱，背叛又何妨？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说着，我转身过去胡乱地伸手就往王月和小小她们抓去，结果一不小心就抓住了王月的手，王月躲都来不及。
我拉过王月的手就说：“了了，她就是我的女朋友，她叫王月，我很爱她。”
说完，我扭头拉着王月便走了。
我听见张了了在我身后叫骂，她骂得很恶毒，就像她在博客中写得那样，她的情绪有些失控。我听见她骂道：“白亮，你丫的就是一个纯种荷兰傻瓜。”
在回去的路上，我躺倒在地铁的座位上，一直沉默着，小小和王月也没有说话。我们都有过伤感的昨天。
回到王月和小小住的地方，在小区楼下路径边，林荫婆娑，暗影浓烈，我对王月说：“对不起，王月，当时我一紧张就抓到你的手，让你为难了。”
我说这话时，小小静静地转身走开。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我看见她的身子凝固了一下，有一种忧愁的情绪笼罩着她，只觉得她的影子在夜色里显得特别孤单。
王月扭头看了看小小的背影，然后突然回头给了我一耳光，她大声骂道：“白亮，你真他妈的下流。”说完，她转身跑去追小小。
我特难受，不就是抓了你的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内心深处，一种自卑感如同暴风骤雨般强烈袭来，几乎不能承受。或许王月打心底就瞧不起我，毕竟她是富贵人家的子女嘛。
（63）
有很长一段时间，王月都故意躲着我。或许是那次张了了的婚礼上，我对她太失礼了，她一直都在生我的气吧，我时常这样想。后来我单独约小小时，小小不肯出来见我，说一定要王月和她一起出来才可以。我单独约王月吧，王月又非要小小和她一起出来。她们好像都不肯单独和我见面。
一个人在忙碌的城市里，过着索然无味的单身生活。我恨死这种状态了！
有一天，王月突然跑来很直接地问我：“白亮，你个死脑筋。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小小啊？”
她的问题对我来说有些唐突，让我不知所措，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说：“喜欢啊！”
王月将信将疑地看着我的眼睛，严肃之至：“那你在不在意小小的过去啊？”
我沉默了，难道我真的是太过于在意一些原原本本不该在意的东西吗？
我说我不在意。小小永远是我南京街头遇见的那位樱花女孩！同时也是我苏伯伯最美的女儿。
王月说：“那好，我问你，你觉得小小有资格做你的女朋友吗？或许，你才是那个能够真正帮助她的人……白亮，拿出你的勇气吧，去帮她走出过去的阴霾，重新找回那个丢失了很久的她自己吧。你知道吗？白亮，小小曾经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她是个看到你开心就会微笑，看到你伤心就也会跟着落泪的女孩……”
王月说到这里，她突然哽咽了起来，无法继续说下去。她摸了一下眼睛，压抑住了自己的感情，突然黑着脸说：“白亮，我是小小最好的姐妹，自然了解她的心思，她对你的感情是别人无法代替的。如果你不尽早给小小一个名分，以后就从我面前消失，以后我们之间连朋友都没得做……你可别让我看不起你……”
小小是一个那么美丽而可爱的女孩子，在许多人眼里完美得无可挑剔。我总觉得她是一个只能和自己影子谈恋爱的人，而配得上她的男孩儿，也许只有在漫画中才能找到。是的，我没有理由不喜欢她。
但在我内心深处有一种复杂的情绪缠绕着我，我的思绪一片朦胧，无法言表，更无从描摹。
那天晚上洗完澡，我嘴里插着一把牙刷，像表演系的学生练习对口型一样，对着浴室的镜子不停地问着镜中人，问着镜中满嘴牙膏泡的白亮：“小小漂亮吗？漂亮，全校也挑不出几个比她漂亮的。我喜欢小小吗？喜欢。可是……好吧！”
我向小小表白了。
记得当时小小正在三楼的教室里上播音台词课，我站在教学楼下拿着花傻站着，很多过路的学生都在看我。
下课以后，我给小小打电话，说：“我在你们教学楼下，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小小在电话里开心地叫我，说她马上就下来。
但我等了很久，仍然不见小小踪影。我又给她打电话，她好半天都没接。等她接了后，她哭着说：“哥，你走吧。今天我累了，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我只是愣了三秒钟，然后我冲上了教学楼。
在三楼走廊的尽头，我从教室里冲进去又冲出来，拦人就问：“你看见小小没有？”
过路的学生都以为我疯了，唯恐避之不及。
后来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子，大概是小小的同学，于是我拦住她问：“你看见小小没？”
那个女孩子先是一愣，然后指了指女厕所，说：“小小在里面。”
我想也没想，拿着花就冲进了女厕所。但没过多久，我又冲了出来。我是被里面上厕所的女生给打出来的。
后来小小从厕所里出来了，她的眼泪还没有干，强装笑颜地说：“哥，你怎么上来了？”
她没有接受我的鲜花，最终还是拒绝了我，她说她是一个不好的女孩。
（64）
人生的风景，总是寂寞的，我是寂寞的一部分。也许，和小小一样吧，我更向往维也纳黑魆魆的森林。
傍晚时分，天空突然变得阴郁起来。没过多久就下起了小雨，夹杂着雨点的风从窗口吹进来，有青草被割碎的味道。
王月很急地打来电话，说她看见小小一个人正在雨中行走，她上前无论怎么劝，小小都不肯回来。还没等王月说完，我便拿起雨伞跑了出去。
当我在学校一块空地上找到她们时，王月和小小都被雨水淋湿了。王月说小小不肯打伞，她就陪她一起淋雨。
我将雨伞递过去，为小小遮住雨点。但小小却推开了，她只是不停地往前走，走在雨中。
我问小小她要去哪儿，她摇头不肯说话。我问王月，小小要去哪里。王月说她也不知道。于是我收起雨伞，让大片大片的雨点掉在我的身上，我说我陪你们一起淋雨。
走过一片又一片的荒芜空地，向着雨线模糊了的方向，我们背离学校走得远了。
在一小块空地上，小小突然停了下来。她打开背包，从包中拿出一个小铁铲，然后蹲在地上开始一点一点地挖掘起来。
我和王月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小小到底要干什么，所以我们就一直看着她。
等小小挖了一个大约有三十厘米深的小坑后，我终于忍不住对王月说了出来：“啊，她挖这么小一个坑就想把自己埋进去啊？”
王月横了我一眼，我没敢再说话。
我看见小小将书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放进坑里，有可爱的布娃娃、有老旧的校园CD，还有一些漂亮的发夹。我依稀记得这些是小小曾经最喜欢最珍贵的东西。
小小将它们一件一件都埋了，我看见她眼睛疲倦，满脸的雨水，思绪似乎还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忍不住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想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小小突然将身子靠近我的怀里，浑身颤得厉害。她说：“哥……”
她泣不成声，细声低语地叫了很多声，但其它的字眼却一个也说不出来。她只是不停地哭泣。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涌了出来。
在雨线中凝望小小眼眸的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在雨中，她那么美丽，但脆弱得不堪一击。
后来小小越哭越厉害，她说：“哥，曾经的那个小小已经死了，永远死了，你忘掉她吧。”说完，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抚摸着她湿漉漉的秀发，说：“现在的小小还是曾经的小小，曾经那个会哭会笑、纯净可爱的小小。”
小小似乎更伤心了，她不停地摇头，发狂地抓我的胸口衣服，但又很小心，生怕弄痛我似的。
不知不觉，王月已经离开了，她发短信告诉我说她先走一步，让我好好照顾小小。我这才收拾了一下，拉着小小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让漫天的雨点都落在我们身上，我们所走过的每一个角落。
小小去了我的住处，我找了几件比较宽松的衣服给她换上，自己也换了衣服，然后穿着拖鞋去给她煮牛奶。
今天我们淋了雨，我以为小小会生病，结果却是我自己头痛得厉害，发起烧来。可能是工作太累，缺乏锻炼的原因吧，我可不想成为自己曾在考卷上写的那种新时代的“东亚病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