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反新政奸臣施计意绵绵两情缱绻
新政开始不久，知谏院欧阳修就上书指出两制官中奸邪者未能尽去，并指责两制推荐的御史台官“多非其才”。欧阳修早在明道“朋党”风波中就与范仲淹同为“四贤”之一，他的这一上书，尽管只代表他个人激烈的主张，却理所当然地被人视为传达范仲淹改革派的倾向，这就把两制官与以王拱辰为首的御史台官都推向了改革派的对立面，使得在改革吏治上原来可以合作的御史台与政府的关系一下子形同水火。监察御史梁坚弹劾权知凤翔府滕宗谅和并代副都部署张亢贪污公使钱，这两人向为范仲淹所器重，矛头所向十分清楚。公使钱是宋代特有的一种官给，有点类似官衙的小金库，虽大部分不能私入，但在实用上有不少模棱两可的余地。范仲淹不惜辞去执政之职为滕宗谅辩护，权御史中丞王拱辰也以辞职相要挟，并立即付诸行动，不到御史台供职。仁宗对滕宗谅在景祐初政时指责他“日居深宫，流连荒宴”记忆犹新，在台府之争中倒向了王拱辰，将滕、张两人贬官。
范仲淹入京参政后，郑戬出任陕西四路马步军都部署。他既是仲淹的连襟，也赞成筑城固守的方针，因而支持静边砦主刘沪修筑水洛城（今甘肃庄浪）。但郑戬不久调离，新知渭州的印洙原属韩琦主攻派，反对筑城，双方各有所恃，发生激烈冲突，尹洙命狄青率兵拘捕了刘沪。水洛城之争实际上是范仲淹的主守派与韩琦主攻派不同政见的延续，两位新任要人为自己器重的经世之才各执一词，最后仁宗只得将尹洙和狄青调离他用，平息了改革派内部的纷争。
西北战事结束后，仁宗初拟让夏竦出任枢密使，王拱辰率领包括余靖和欧阳修在内的台谏官先后上了十一疏，拱辰甚至拉着仁宗的袍裾要求他改变任命，由此也可见王拱辰最初与改革派并无成见，仁宗才改命杜衍。从到手的枢密使到改判亳州，对夏竦来说当然是奇耻大辱。庆历二年（1042年）夏，石介丁忧期满，因杜衍再次推荐被召为国子监直讲，他见范仲淹入朝夏竦被逐，对此欣喜若狂，精神振奋，认为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他说：“这是大好事，我应当歌颂。”于是，他写了《庆历圣德诗》赞革新派，贬保守派，把仁宗起用改革派称为“众贤之进”，而把夏竦灰溜溜的与枢密使无缘说成是“大奸之去”。石介的行为使夏竦等人深深衔恨在心，自此成为死敌。当时，同任直讲的孙复提醒石介说：“你的灾祸从此开始了。”果然，此文一出立刻遭到了夏竦的嫉恨。夏竦密令家中的婢女模仿石介的笔迹，以备后用。夏竦看准时机，在这时号准了仁宗的脉，打出“朋党”旗号，指斥范仲淹拉帮结派。范仲淹已经因为朋党而被贬过一次官了，这次仁宗听了流言又不免怀疑，当面向范仲淹求证。范仲淹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邪正没有不各为一党的。如果君子结党为善，这有什么不好呢？不过仁宗听了还是有些不高兴。
这时夏竦的第二招又来了。石介曾经给枢密副使富弼写过一封信，信中有“行伊、周之事”的字样。夏竦之前密令练字的婢女在这时派上了用场，将字句改为“行伊、霍之事”。虽然仅动一字，含义却是全改。这里伊指的是伊尹，他是商朝初年的贤臣。周指周公，在西周初年辅佐年幼的成王。霍指霍光，是西汉权臣，在昭帝去世后，先立昌邑王刘贺，后又以刘贺不贤为名改立汉宣帝。伊周连用指的是辅佐君王的贤臣，伊霍连用指的是废立国君的权臣。这一招阴毒无比，等于污蔑改革派威胁到了君权。消息一出，范仲淹和富弼都惶恐不已，不能自安于朝，于是自请外任。庆历四年八月，范仲淹以参知政事的身份宣抚河东，富弼以枢密副使的身份宣抚河北。
晏殊当了宰相后，对儿女的要求很严格，对幼子叔原更是极力束缚他的野性。这天，叔原在书房里读书，府上进来一位穿大红衣裙、梳着双鬟的艳丽女子，叔原认得是“怡红楼”的丫头，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那丫头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句：“晏公子！”“什么事？”叔原与她来到屋外的院墙边，这丫头把一张叠成春燕展翅形的信笺交给他。叔原拆开一看，原来是玉鸿写给他的情信，约他晚上到“怡红楼”相会，有要事相商，满纸的情意缱绻话。
叔原鲜衣绣帽正匆忙“怡红楼”走去，忽听见人声呼喊，街上的行人象决堤的潮水奔跑着、拥挤着，有的被挤散了同伴，有的被踩掉了鞋子，妇女抱着孩子尖叫着，哭喊声乱成一团。叔原抬头看到几匹骏马烟尘滚滚，飞奔而来。为首的一匹枣红马来到他面前似乎要将叔原冲倒，骑在马上的人把马缰一提，枣红马前蹄悬空，发出一声嘶鸣，叔原从马蹄下擦身而过。“你想找死！”骑在马上的锦衣少年怒喝了一声。叔原认得马上的少年是夏竦家的儿子夏公子。
叔原走到“怡红楼”门口行犹豫不敢进去，板凳上的女子一齐把笑脸送了过来，盈盈睇视，叔原历此场面竟脸红心跳。这时楼上送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婉转歌喉在丝弦伴奏下，软若柔丝，但字字听得真切，楼上女子的歌唱得哀婉凄凉。叔原心里很不自在，暗自责备她不应唱得这样凄凉悲伤。突然歌声戛然而止，接着传来一阵粗俗的狂笑和呼叫声：“玉鸿姑娘，你的衷肠之事应当托付于我，我会让你享受荣华富贵。让我给你揩拭眼泪吧。”“住手！请放自重些。”楼上的女子愤怒地叫道，“你这样有失体统！”“别装得这样正经，你不就是个烂娼婊子，半什么贞洁？在这里不就是供人玩的！还不兴我摸摸你？”男子说话越说越下流，越来越不堪入耳。楼上的女子和男人扭打着，反抗说：“你敢行暴，我玉鸿就当面死给你看！”
楼上发生的事让叔原感到愤慨，他十分憎恨这粗俗的男人，忍不住跑上楼去，推门见阁室内锦帐绣被，兰麝熏人，房间的玉鸿体态轻盈，粉面桃腮，唇红齿白，云鬃散乱，秋水般的大眼泪光莹莹，她身边站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调戏她的男青年正是夏公子。他一表人才，只是不脱纨绔气味，潇洒中带轻薄，爽朗中又透粗俗，夏公子直怔怔地盯着玉鸿的目光不会转的样子：“难道不能给点儿面子？你只要伺候得我开心快乐，钱我有的是，决不会让你吃亏的！”说着把银子掼在桌上。玉鸿见他鲜衣绣帽知道他不是撒谎，却冷冷地说：“你这样的官家子弟满嘴仁义道德，干的却是男盗女娼的勾当，在青楼狎妓调情，不是有伤风化么？”夏公子却不慌不忙、嬉皮笑脸地说：“吃喝玩乐人之常情，我来拜会姑娘为的是一亲芳泽，和姑娘交个朋友。”说完伸手去摸她的脸，玉鸿左闪右避，极力抗拒，杏眼圆睁：“恕小女子不能从命！”夏公子急了，手忙脚乱地要搂抱玉鸿：“你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喜欢你是抬举了你，我还没碰到像你这样拒绝我的女子！”玉鸿见夏公子凶相毕露，她的眼光也如刀锋般闪烁，长袖一拂，把桌上的银子全部扫到地上，拒绝道：“虚张声势，你就是搬来金山银山我也不从你！”“放肆，大胆！”夏公子冷笑一声，吼叫着，“你好大的脾气啊？看我怎样收拾你！”说着揎拳捋袖，移动脚步就要冲前。
叔原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住手，不得如此无礼!”他的声音又脆又嫩，充满稚气。夏公子见从外面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臭小子，觉得滑稽可笑，冲过来要教训叔原：“你是什么东西？胆敢管爷们儿的事情，不知天高地厚的野杂种，看我怎样来收拾你!”“怡红楼”的主管忙拉住夏公子的手道：“打不得，千万打不得，你不知他的来头，惹出事来肯定收不了场！”主管认得晏几道，悄悄附在两个男人耳边说：“这位公子就是朝廷的达官贵人、当朝的宰相晏殊晏大人的儿子！他可是有倚仗靠山的人，打了他惹祸烧身，到时吃不了兜着走。”夏公子听后无奈地说：“我们姑且给这位公子一个面子。玉鸿啊，婊子，我们不会放过你！”说完悻悻地离开了阁门。
夏公子走后玉鸿好想放声大哭，她抽泣着，在叔原面前小心控制着那种压抑的情绪，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叔原。”玉鸿哽咽的叫道。这一刻，她没有那么多计较，没有那么多想法，她只想靠在他的肩上，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安安静静的相依。“你怎么了？”叔原见她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发现玉鸿的不对劲，轻轻的拿起她的手，用她冰凉的手指擦拭着脸上的泪水。简单而细微的动作被叔原做起来有种独一无二的从容。
玉鸿反手抓住叔原的手指，用力按在自己脸颊上。好温暖，对上叔原目光的时刻，脑子里的思潮起伏。他是在乎我的想法吧？虽然关心则乱，叔原居然还考虑到这些，问道：“你哪里不舒服？”“没有不舒服，我可能是太累了。”玉鸿声音里不自然的带出些沙哑，很不好意思的说道，“让你担心了呢！还把你的手都弄脏了。”玉鸿从枕头下拿出常用的丝帕递给叔原说：“先擦一下吧，一会让云儿帮你打水再洗。”叔原把手抽回，却没有接过玉鸿的帕子。他缓缓的抬起手，一滴晶莹的泪水在他的指端闪烁着，不知是无意间掉落还是他特意接到的。“很像珍珠呢！”他说着认真的点点头，不带有任何玩笑的成分，“怪不得书上说鲛人的泪会化作珍珠，你看，岂不是真的很像么？”玉鸿脸一红，说：“你看我长的像鲛人么？”伸手就想去打落他手上的泪珠，却被叔原闪身躲过。“别闹。”叔原一本正经的道，“这要是掉到地上就太可惜了。”“那有什么？不过是眼泪罢了，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她本是无心之语，说出口后玉鸿又有点后悔，那我岂不是要天天哭个不停了？改口说：“那可不行。”叔原真诚说：“但我还是宁愿这是你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滴泪水。”
他是认真的！忽然玉鸿就明白了叔原的想法，不是安慰，不是讨好，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他并不在意我的歌姬出身，而是关心、爱怜，更是尊重。没得到我的允许他甚至都不会轻易的触碰我的脸颊，虽然这种程度的触碰在我心里根本算不得什么。玉鸿觉得自己有点看懂他的心了，他有着怎样一颗温柔体贴的心啊。“那，我就把这最后一滴送给你了。”玉鸿说道。“嗯！”叔原点点头，做了一个玉鸿怎样也想不到的举动，他竟然顺势把那滴泪水送往唇边，然后用舌尖轻轻的舔掉。“比我用过的任何花露都要甜呢。”他笑着朝玉鸿比划着。这一刻，叔原吻掉的彷佛不是一滴泪水，他的神情带着一种虔诚的崇拜，那滴泪，在他眼中竟是那样的神圣。“是甜的？不可能吧？”玉鸿问道，“为什么流到我嘴里的都那么苦涩呢？”“因为你是女孩啊。”叔原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正所谓身在福中不知福，就是说得这种情况了。”“身在福中？”这是什么意思？“对呀。对我来说那么难得的美人眼泪，你不是轻而易举可以尝到么？”为什么觉得他的思想那么奇怪呢？幸好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管怎么说，叔原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如果，我真的能和他长相思守，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哎呀！”玉鸿叫道。“怎么了？”这次轮到叔原吃惊。“那我以后也没机会啦。”玉鸿笑道，忽然有种想依偎到他怀里的感觉，“你刚刚说了，以后不再让我哭了嘛。”“是吗？”“是呀。我可都记着呢，别想糊弄一下就算了。”他的嘴唇好美，想着叔原刚刚吻到她手指的样子，玉鸿觉得脸上有点发烧。“那，就这么说定了。”叔原一本正经的说：“以后你要是有想哭的感觉，就赶紧来找我，我帮你把眼泪统统逼回去。”“但我要找你，没那么容易的吧？”想起了叔原的身份，玉鸿不知两人之间看不见的鸿沟有多深，有多难跨过，“你是相府的公子，而我呢，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歌姬罢了！”干脆不去想，不去提，不过这种差别即使不提也无法掩盖。“那又怎么样呢？”叔原伸手揽过玉鸿的肩头，把她抱在怀里，手臂有些颤抖，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胆怯，“只要你想，我天天在这里陪着你也没什么。”
玉鸿喜欢叔原，抛开身份不说，她喜欢的是他的那种不肯堕落的风骨。她在他怀里感到
好遥远，好温暖的怀抱啊！期盼中的拥抱就这么毫无预兆的降临。不敢太过用力，仿佛害怕眼前的幸福会消失一般，玉鸿只是轻轻的把头靠在叔原的肩上，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意识到有远在天边的那种感觉。如果，如果这个怀抱永远属于自己该有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