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杂戏班中得词集舍己助人荐人才
晏殊在皇宫碰壁，在入仕以来第一次遭贬的这天晚上，诏下之日正是上元佳节，他邀文朋诗友到汴京瓦子牡丹棚内看曲艺、杂技等表演，听说外地来了个有名的马戏班子，在京都影响很大，如此盛大的演出岂能不一睹为快？
“瓦子”里玩闹的项目很多，都有杂货零卖及酒食之处，还有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背商谜、学乡谈等表演。晏殊和朋友推推搡搡被人群挤到了前面，只见场院东西两头各支有一根两人多高的木桩，一条钢丝绳连接在两桩之间，好似天桥一般凌空驾翔。有只长毛金丝猴打着一把小花伞行走在绳索上，东倒西歪的惊险动作和滑稽表情，让观众不时的爆以笑声和尖叫。有个浓眉大眼，方正黑脸，虎背熊腰的青年汉子头扎紧箍咒，灿烂耀目，一身金“毛”辉翠，冠冕四射，火眼金晴。他大声地对空讲解着：“现在，这只金毛美猴王打着小伞，正艰难地行走在一座险峻的桥上，大家可以这样为它想象一下，它此时此刻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呢？为祝愿我们这位美猴王能顺利地达到终点，请大家为它鼓劲、呐喊啊！”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甚至有人朝空中的猴子扔去果皮：“猴公子，走到头就慰劳你果子吃。”训兽员又开了腔：“有哪位客官能说出这场戏的戏名儿的，如果说对喽，可以与我们的美猴王同台演出，它可是特级表演家，会让您尽情的感受到表演的乐趣。”“猴子走钢丝。”、“猴子打伞。”、“猴子过桥。”、“猴子跳舞。”人群更加的欢腾起来，说什么的都有，气氛异常的活跃。“这位小姐，能请您说一下吗？”这时，训兽员面带笑容地走到一个女子跟前，“我？”女子顿时粉面通红。“对，就是你，请大声说出你心目中的戏名儿！”女子扬起柳叶眉，闪烁着晶亮的眸子，终于鼓起勇气：“空中走秀。”银铃般的嗓音响遍全场。“好，好戏名儿啊。”“回答正确！”训兽员大声道：“现在，让我正式邀请这位小姐，与我们的金毛美猴王同台登场表演，大家说好不好啊。这时，钢丝绳上的猴子业已走到了绳索的正中，它听到训兽员在向它发去嘘嘘地信号，立刻将手中的花伞抛向空中，以手抓索，倒立在钢丝绳上，而飞起的花伞急剧飘下，恰好落在它朝天翘起的脚尖之上。“下面，就请我们的美猴王跟这位美丽的小姐打声招呼吧。”训兽员的话音刚落，就见正翻腾的长毛猴忽地从钢丝绳上跃起，在空中优美的翻了一个筋头后，猴子已匍匐在了女子的脚下。“让她和美猴王一起走钢丝吧。”只见那个美猴王忽然站了起来，将一只手搭在女子的肩头，而另一只手迅速地从长毛里捻出一样东西，轻轻地插在了女子的秀发上“嘿，那猴儿给美人儿戴花哩。”在笑声中旋即却因另一个接踵而来的变脸嘎然而止，这美猴王居然成了美髯公。
笑声平息下来后，青年汉子爽朗地说：“猴子空中走秀，薄艺难入各位法眼，我叫耍杂技的弄这两只八哥弄几个把戏，讲几句俏皮话，列位看官好不好？”众人乐不可支呼应道：“来一个！”有只八哥抖动翅膀，昂头呼叫：“收钱再弄，收钱再弄！”众人又笑得前俯后仰。有位红袄绿裤的女孩端了木盘前来收钱，人们纷纷掏出铜钱或散碎银子，她在人群中绕来绕去，钱币雨点般扔在木盘里，晏殊也随众人扔了几文铜钱进去。青年汉子拱手站在场中作了个罗圈揖：“在下冯秀国，乃前朝丞相冯延已的后人，流落江湖卖艺为生，承蒙大家捧场，在下十分感激。我诌了几则隐语，请诸位来猜一猜，无论贵贱、童叟、妇孺、雅俗，若连猜五谜，在下将遵先人遗嘱，奉送冯丞相曲子词刻本一函，决不食言。”围观的人群凝神听谜。只见冯秀国口中念念有词：“画时圆，写时方；寒时短，热时长。请诸位猜一物。”话音刚落晏殊抢上前去：“乃是天上的日头。”冯秀国又滔滔念道：“我有一张琴，丝弦藏在腹；时时马上弹，弹尽天下曲。”大家皱眉细忖，晏殊应声反问：“我也打一谜，我有一只船，一人摇橹一人牵，去时拉纤去，回时摇橹还。你知道是什么吗？”众人更迷茫了。晏殊自问自答地说：“不就是墨斗么？”冯秀国点了点头。又吟出诗谜：“竹做栏杆木做墙，只关猪来不关羊，三个小子来捉猪，吓得猪儿乱撞撞。”晏殊嫣然一笑：“这是算盘。”冯又道：“砍去左边是树，砍去右边是树，砍去中间是树，只有不砍不是树。”众人又猜不出来，晏殊自信地说：“你休想难倒我，这是个‘彬’字！对吗？”冯秀国点头称是，又念道：“大者两文，小者三文，十枚共计二十八文。”人群中有人答道：“糖葫芦串儿！”冯摇摇头。有一女子问：“可是串了纹钱的响笛么？”冯又摇摇头。晏殊双眸一亮，举起一双手说：“是手！是这双手指！”冯秀国甚喜，大声应道：“不错，正是一双手指。这官人天分不凡，连中五元，才华横溢，日后前程不可估量，在下冯秀国要为贵人道喜了。”说完从行囊中取出一匣青布书函，双手端着交到晏殊手中，晏殊接过后连连道谢。
有人告诉冯秀国他就是江南神童、枢密副使晏殊。冯秀国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位官人智慧非凡，原来是新科进士、枢密副使晏殊晏大人啊，请受在下冯秀国一拜！”说着给晏殊跪下，“临川晏殊就是我祖冯丞相诗词之传人，敬请晏大人将我祖词风发扬光大。”
围观的人啧啧称奇，对晏殊投以羡慕的目光。
美猴王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又重新骑马出场，他身穿玄色长裙，怀抱琵琶边弹边唱。唱的是晏殊去年为一歌妓填写的词《山亭柳》：“家住西秦，赌博艺随身。花柳上，斗尖新，偶学念奴声调，有时高遏行云。蜀锦缠头无数，不负辛勤。
数年来往咸京道，残羹冷炙漫销魂。衷肠事，托何人？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一曲当筵落泪，重掩罗巾。”美猴王借词传情，一曲终罢，转轴调弦又唱一曲《行香子》：“家境清贫，度日艰辛，买书钱怎足十分？功名举选，虚苦劳神。叹旅中愁，心中闷，病中身。虽饱文章，满腹经纶，却难遇伯乐相马。不如归去，作个黎民。免一回来，一回考，一回沉。”美猴王唱得呜咽幽怨，凄凉哀伤。众人纷纷把钱抛向巡场艺人的讨盘中。晏殊听后不知道后首词为何人所作？他听着觉得词作者怀才不遇，填词以泄愤怨。待众人散去后晏殊向戏班打听《行香子》作者是谁？美猴王回答说是本班一位秀才所作。晏殊诧异地问：“为何有位秀才落脚贵班？”
美猴王长叹一声：“唉！说来话长了。”
原来这位举人来自兴州，名叫张贵，之前进汴京樊楼科考。这时他礼部考试已过了关，却在殿试时栽了。他的策论指斥时政，言词激烈，已先输了一筹；主考官召见他面试时，他如在三家村老店与酒客争辩，不但没有丝毫上下级之礼节，连声音气势也没有点滴相让之处，结果被贬落榜、名落孙山了。他考了十几年，只有今年过了省试，眼见就要金榜题名，脱了席帽换官身，却依然被排斥两手空空地被逐出殿外！他嚎号痛哭，也不能不找个地方好好发泄一通！可京师神圣的地方，能容得像个野人嚎丧胡来吗？樊楼的老板叫来巡逻兵丁，将他用绳子捆了，解押到了开封府。官爷知道原委也只是摇头，吩咐道：“念你是个落第举子，不追究了。你们好生回去，下届还可再战。”没想到，在汴京的那一出就让他前功尽弃，他从此入仕无门了。他父母双亡，家境贫寒，返乡路中盘缠又用尽，贫病交加，疯疯癫癫，被我撞见解救，收留在班中管理账目，好歹混也个温饱……
晏殊要见这位叫张贵的秀才，见他穿戴寒酸，却长得眉清目秀，不觉心生怜爱。张贵知道晏殊的真实身份后跪身下拜道：“大人屈尊光临，不知有何赐教？”晏殊扶起他说：“适才听得美猴王弹唱尊作，下官倾慕高才，特来相访。”他有心要试张贵的才学，便把他邀至茶馆内详谈，张贵对晏殊的问话竭力应承，对答如流。临别时晏殊安慰他说：“我一定把你举荐给朝廷，破格启用！”张贵叩谢道：“蒙大人提携，学生甘当犬马以报。”
晏殊回朝后向刘太后推荐张贵，却遭到王富的反驳：“张贵科考不中说明他无实才，而今又混迹于马戏班中，有辱斯文，这种人不可用！”晏殊争辩道：“他科考不中是因为无钱，寄身伎班也是迫于无奈。朝中用人当惟才是举，不拘富贵贫贱，才能振兴江山社稷。”两人激烈争辩，刘太后对官职受贬的晏殊不以为然，怪他多事，拒绝他说：“二卿不必再争，此事暂搁日后再议。”说罢退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