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父子》
陈平安
第一章：金殿巧对羞王富顶仵太后职受贬
景德元年（1004年），江南巡抚张知白将年仅14岁的晏殊带进汴京皇宫，向宋真宗推荐他参加廷试，晏殊以三篇文章赢得皇帝的赞赏，被赐同进士出身。第二年破格授予秘书省正字，留秘阁读书。从此他鲤鱼跳龙门，在汴京开封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才华。
宋初的汴梁新城方圆四五十里，东南西北的城门竟有十一座之多；旧城周围二十里也有十座城门。新、旧两城的城墙都是专门从郑州运来黏土垒成夯实的，城门则另外砖包石围。外城围着一道护龙河，前后另有五丈河、金水河、汴河、惠民河等四条河，穿城而过。此时天宇如洗，万里碧蓝，一轮红日闪出，金光遍地，把一座辉煌艳丽、繁花似锦的汴京城又还给人间。护龙河变样了，绿波盈盈，戏弄着两岸杨柳袅袅的倒影；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苏醒了，此起彼伏的船夫号子鼓动着列列白帆；皇宫里的殿宇楼台露脸了，宣德楼、大庆殿、延福宫、福宁殿、崇政殿、保和殿、睿思殿、紫宸殿的屋脊飞檐，越过参天松柏的枝头，展出了色彩纷呈的雕梁画栋、兽吻驼铃，以斑斓的闪光和叮咚不歇的声响，昭示着帝王的尊贵和威严；宣德门前的御街沸腾了，这条从宣德门至南薰门长达十里、宽为二百二十步的大街，不仅是帝王銮驾、卤簿出入、诸国使者晋见的必由之路，而且是大宋王朝繁华强盛的象征。御街大道两侧，是两条宽为五丈的带状河，玉石砌岸，晶莹生辉。水中荷莲，春时翠绿生津，夏秋花香醉人。带状河两岸，尽植桃、梨、李、杏，奇葩竞放，红白相间，如雪如火。御街两侧，人流如潮，各色人等，竞现神通。河面上，轻舟荡漾，琴声缭绕，歌声缠绵；河岸边，人群熙熙攘攘，嘈嘈切切。
在河岸边一株万花纷繁的梨树下，站着个学士模样装束的人，此人就是江南神童临川晏殊，新科进士提升为秘书省正字晏殊，他在为朋友送行中，正与朝中官员商讨解厄脱困之道。晏殊说：“不以困为困，不以厄为厄，方不为厄所困；善隐藏锋芒者，趋利避害，解厄脱困。”他俩置身这繁华都市之中，春色弥望。另一位目睹四周的狂欢极乐，直夸他聪明、贤达。晏殊吟咏《踏莎行》：“祖席离歌，长亭别宴。香尘已隔犹回面。居人匹马映林嘶，行人去掉依波转。画阁魂消，高楼目断。斜阳只送平波远。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
小小年纪的晏殊在京城头戴漆纱帽，广额丰颐，身穿皇帝赐的官袍，足蹬皂靴，个子不高却神采奕奕，眉宇间有股豪爽之气。他走路虽有点跛脚，却活泼伶俐，洒脱文雅。满朝文武、男女老少都喜爱这个聪明的神童，亲切地喊他“小同叔”。他天资敏睿，笃学能文，办事仔细认真，勤勉稳重，待人热情有礼貌，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夸他是个人才，上上下下的人很看得起他。晏殊少年老成，性格持重，极有涵养。他在朝廷除了一些公事之外，很多时间都花在了读书之中，他觉得自己学习仍不够，不满足已有的那点学问，勤勉丝毫未改中进士之前。因他的名气朝廷举行一些祭祀、宴会和节日庆典，都会把时任秘书省正字的晏殊叫去，让他即兴写诗作文，他写的每篇诗文几乎都显示了他非凡的才华。真宗皇帝也就越来越重视起晏殊，甚至好几次当着众臣的面就夸奖晏殊的年轻有为，才华无双。
宋真宗大中祥符年，真宗帝受奸臣王钦若、丁谓的唆使，率文武百官亲赴泰山封禅，改年号“大中祥符”，沿途上建行宫，修筑道，浩浩荡荡，受百官朝贺，大肆封赏，恩赦天下，惊动万民。晏殊置身于人群中，如此盛大壮观的场面使他大开眼界，不禁心潮澎湃，激情满怀地作《河清颂》，在宋真宗和文武百官面前大放颂词，宋真宗听后龙颜大悦，泰山封禅回到开封后，晏殊又得到提拔重用，迁著作佐郎。
晏殊在真宗朝的十五年中，可以说一直得到了升迁，而且升迁速度之快也是让许多的文人望尘莫及。他仕途春风得意也势必会引来朝中一些小人的嫉妒，都察院的御史王富当初对晏殊十五岁即被授予进士就腹诽连连，想想自己考了多少年好，差不多从少年考到了中年才中了进士。这小子胡须还没长出来进士到当上了，心里妒忌不已。
这天上朝晏殊手持朝笏，身穿袍衫和文武百官一同上早朝。宋真宗临朝在殿上才坐定，都察院御史王富就跪在丹墀，奏说晏殊犯了欺君之罪：“晏殊曾说‘临川耕夫牧童多能题诗应对’不知圣上还记得么？”真宗皇帝和晏殊等一班人不由大吃一惊，宋真宗立时记起前不久王富与晏殊金殿争执之事，于是点点头：“确有其事！”
原来王富对晏殊小小年纪被破格任用，甚为嫉妒，在酒席宴会上公开指责他说：“你小小年纪就得志青云，想我王某学富五车，吟诗作对，险些珠沉玉埋，恨路上无人耳！”晏殊反驳说：“学富五车，哪个文章还是心血之作？吟诗作对乃雕虫小技，敝乡临川耕夫牧童多能为之，有何值得夸耀？”两人在酒桌上唇枪舌剑，争执不休而伤了和气，使满桌的人不欢而散。王富事后就把此事夸大告诉皇帝，宋真宗觉得有趣就问晏殊，晏殊不便改口，循着上次讲话的意思说：“诗词歌赋乃触景生情、伤时感事之作，凡人皆有所感，虽耕夫牧童又有何不可？”
王富故意要整晏殊，就邀太监李公公等人，乘船到江西临川亲自察访。数天后到达抚州北郊的黄昏渡，看见一个拾粪的老农，忙上前把老农叫住，说明来意后就以前面的宝塔为题，出了副上联：“宝塔巍巍，六面七层八方。”要老农对下联，若能对上重金奖赏。这前面的宝塔叫“万魁”塔，拾粪的老农姓万，家住临川茶山万村，对王富的题联一无所知，随意举右手摇了摇说：“老朽种田只知耕种稼墙，与诗书无缘，失陪、得罪！”
王富在金殿把在临川所见之事夸大其辞，添油加醋并要李公公作证。宋真宗听罢双眉紧锁，沉下脸来说：“尔欺君妄言，对此事作何解释？”金殿上的空气紧张得骤然凝固了。
晏殊理了理袍袖镇定了一下情绪，不紧不慢禀报说：“王大人之对老农已对上了，惟学富五车的王大人不识耳！”宋真宗听得茫然不解，众大臣更是瞠目咋舌，满腹怀疑，接耳议论此事。晏殊清了清嗓子说：“敝乡老农摇摆右手意为玉手摇摇，五指三长两短！以玉手对宝塔，以摇摇对巍巍，一动一静，‘五指三长两短’对‘六面七层八方’，整个对句贴切得体，恰到好处。万姓老农谦虚说只会种田，是敝乡人勤劳朴实之本质。其实高才，随意对就只是不言耳！”
晏殊如此一辩，宋真宗龙颜悦色，听完直夸晏殊才思敏捷，朗声大笑说：“才子之乡的才子佳人耳！”众大臣皆点头称是，金殿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几个江西籍的官员向晏殊颔首致意。王富一时黔驴技穷，无言以对，只能低着头羞惭满面悄悄地退到班末去了，站在他旁边几个正义的官员见王富脸从脖子红到了头顶，看在眼里笑在心里，都对晏殊的沉着和敏捷钦佩不已。
乾兴元年（１０２２），真宗去世，年仅１2岁的仁宗继位，刘太后奉真宗遗诏暂时听政。宰相丁谓、枢密使曹利用想继续大权独揽，便请求太后单独听他们的汇报。这样皇太后与普通大臣之间的信息传递必须经过这两位首辅，他们两人的权位便可日益巩固。当时慑于这两人的威势，没有人敢站出来对他们的请求提出反对意见。宰相丁谓、枢密使曹利用想独见奏事，朝中众官议论纷纷，束手无策。在王朝更替时正是考验大臣立场、权能的最佳时机，此时需要一个有威望的人站出来力挽狂澜。晏殊义不容辞上疏建言道：“群臣向太后奏事，太后垂帘听之。群臣都不得见太后。”晏殊提出“垂帘听政”的建议，得到众大臣的赞同。之后他被迁为右谏议大夫、侍读学士。皇太后听说晏殊是仁宗为太子时东宫中的旧人，他现在的职务和该受的恩惠不相称，便再一次加封为给事中。由于晏殊是文学之臣，真宗生前对其又多照拂，故此又参与编撰《真宗实录》。没过多久，他再一次得到晋升，为礼部侍郎、枢密副使。按照这样的职务已有权在朝堂之上发出自己的声音，晏殊终于从一个文学之臣跨入到宰辅的行列中。
随着职务的迁升，晏殊非常喜欢留宾客，和朋友们在一起宴饮。
有一次他家里一下来了几十个客人，因没提前准备筵席，家人们十分慌张，这可如何是好？晏殊踱步微笑摆手道：“不急，不急，先上酒来！”于是，宾客安然入座，一人设一空案、一酒杯，一边以歌乐相佐，一边谈笑作词；几圈过后，各色水果实蔬熟食都已经灿然上桌。晏殊等大家吃饱喝足、歌舞尽兴后，遣散歌妓，略一欠身：“诸位，你们的表演结束了，现在，也该我献上两首，以宾主同欢！”于是洋洋洒洒，挥笔一首《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刘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政，恩威并用，身边左右大臣稍不如意就外调贬职。刘太后年青时天生丽质，聪明伶俐，曾嫁给当地的银匠龚美。龚美走街串巷给人打造银器，她就摇拨浪鼓招揽顾客，雍熙初年她们一齐来到了京城。宋真宗当时封为襄王，，一向认为蜀地女子“多材慧”，他的神女梦只想娶一个川妹子。而龚美因为贫寒正准备把刘娥改嫁，经襄王府给事张耆介绍，刘娥一入王府就大受宠爱。他父亲太宗知道这事，即令其子将刘娥逐出王府。这时宋真宗已割舍不得，便让她寄居在张耆家。十来年后，直到太宗去世才将她接回重圆鸳梦。刘太后手执大权后记起张耆往昔的恩情，要将知河阳军张耆提拔为枢密使。时任枢密副使的晏殊立即进言说：“耆无勋绩，不堪重任！”晏殊说话顶仵了刘太后的旨意，她立即拉下脸反驳说：“耆无勋绩，你当枢密副使就有很大的的功勋吗？”晏殊争辩道：“朝中用人，事关国家兴衰荣辱，下臣是为宋朝社稷江山着想。”刘太后勃然变色道：“我意已决，你无须妄言！”晏殊在皇宫碰了一鼻子灰，无奈告退，心灰意冷地回到家里。
他在皇宫碰壁的近几天下了场大雪，天河桥边银妆玉裹，与汴河的湖光山色交相辉映。晏殊的妻子王氏是个爱热闹的人，要丈夫陪她去赏雪观灯，这天正好是元宵节，晚饭后的汴京城里处处笙歌。晏殊白天在皇宫受到刘太后的责备，与妻子游玩时心不在焉，闷闷不乐，始终说不到一块去。王氏不满了，嘟嘟嚷嚷责备丈夫，使晏殊更加心烦意乱，俩口子又因幼子晏几道的教育问题产生了争执，吵吵闹闹很不愉快。
第二天，他睡眼惺忪、精神倦怠地和文武百官一同上早朝，因走时匆匆忙忙，忘记带朝笏。这时御差来报皇帝要晏殊扈从伴驾，他走到玉清宫门前时，妻子王氏知道后立即叫家仆送去。晏殊在玉清宫门口心神不定，仆人见他脸色不好，抖抖缩缩将朝笏递给主人，晏殊手一哆嗦未接住，象牙笏“啪！”地掉到地面，跌缺了一角，晏殊见互恼羞成怒，捡起朝笏就往仆人脸上打去，打得他哇哇哭叫，把仆人的门牙打落了。御史王富与晏殊颇有积怨，站立一旁的王富乘隙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弹劾晏殊，夏竦觊觎他的职位恶意攻击他，刘太后要将他罢官贬职正找不到理由，宋仁宗天圣五年，刘太后下令罢免他枢密副使之职，撵出京城出知宣州。
晏殊入仕以来第一次遭受挫折，他对此已有心理准备，诏下之日正是上元佳节，晏殊邀文朋诗友到汴京相国寺赏诗灯，坐进瓦子牡丹棚内慢啜缓饮，听着动人的说唱，在灯火通明、人头攒拥的热烈气氛中，有感作《丁卯上元灯夕诗二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