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和王廙就等在琅琊王府接待贵宾的花厅,周围的人因为王廙一向爱清静都被遣散了,兄弟两个人坐在那里,王导轻轻地摇着麈尾,王廙手里握着青瓷的杯子,紧得手指都发白了。
最后还是王廙先忍不住开口了:“茂弘哥哥,你听到医生说的了吗?袆儿她头受伤了!司马绍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已经告诉过我们的样子,我们必须告诉袆儿,带走她。”
“你看到她失忆了。”王导睁开了微微合着的眼睛:“也就是说她醒来的时候,司马绍在她身边,我们不知道司马绍告诉了她什么,但是她愿意举行这个婚礼,就代表她是相信他的。”
“那我们就要眼睁睁的看着袆儿受苦?”王廙简直不能忍受自己哥哥的回答。
“保护袆儿,那么重要吗,世将?”王导看着几乎抓抓狂的弟弟:“甚至让你忘记了我们在怎样危险的关头。司马绍不懂事,所以他敢赌,但是我们不能如此。”
“袆儿已经忘记了一切,你难道要我顺势放弃她吗?”王廙一拳捶到了桌子上,夹杂着不敢和愤怒。
“难道这不是最好的选择吗?”王导盯着自己的弟弟:“她不是一般的姑娘,你我都知道。她还想着自己家乡的一切,还有那些奇怪的想法。现在她把那些都忘了,凭司马绍对她的感情,就算无法封后,他日也是宠妃。对于一个孤女难道不是最好的归宿吗?王宫会教会她一切,哪怕日后她记起,也会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到底在怎样一个时代。”
王廙退后了两步,似是站不稳似的,然后颤抖着手抬起,指着自己的哥哥:“王导……我第一次发现……你……比处仲哥哥还要狠。他,不过是杀人,而你……凌虐人心。”说罢头也不回的甩袖而去。
所以当宋袆跟着司马绍出现在花厅的时候,只看到王导一个人在静静的喝着茶。
他坐在那里,麈尾没有离手,只是用另一只手单手握着茶杯,正轻轻的啜了一口,见到司马绍来,甚至没有动一下眼皮,依旧缓缓的喝着,然后放下,才抬起头对着自己和司马绍微笑:“世子,袆儿。”
“叔叔……要见我。”宋袆还没接着往下说,王导便笑着纠正她:“袆儿,往日你都叫我茂弘叔叔。”
“茂弘叔叔。”宋袆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一股力量,一种让人服从的力量,她看着他,不由自主的就想要都听他的。
“世将他有事先走了,我留下来看看你身体如何。”王导的话客气又疏离,宋袆看着他开始更加相信司马绍说过的话。
“我很好,茂弘叔叔费心了。”不知为什么,宋袆说着这些话便又想流泪了。
“那么……”王导刚要说什么,却被另一个更加清越的孩童声打断了:“袆姐姐……”
司马绍和宋袆都惊讶的扭头,王导则似乎对突然出现的半大少年感到意外,他站起身道:“羲之,你怎么来了?”
宋袆看着那个同样穿着白衣的半大孩子跑到自己身前,看着王导道:“茂弘叔叔,我和袆姐姐约好过的,她结婚的时候,我要送她一幅字。我今天听下人们说的,说袆姐姐要结婚了。所以我就过来送字了。”
司马绍心里明白,想来是没人敢拦王家的这位小少爷,才让他一路找到这里来。
王导耐着性子道:“你先回去,这样送太失礼了。”
“没关系。”司马绍十分喜欢这个一同学习过的孩子:“那羲之把字给袆姐姐,让哥哥也看看有没有进步,好不好?”
宋袆对眼前的孩子也没由来的喜爱,便蹲下身子道:“你叫羲之,是吗?我受了点伤,忘了以前的事,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约定好的事,我很感动你还记得,给我送来。”
孩子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出哀伤,接着他喃喃道:“原来……是不记得了。”
宋袆以为他在说字的事,便又说:“没关系,羲之。你送来了,我很高兴。我也想你道歉,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袆姐姐该道歉的,不是我。”王羲之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块绢来,然后塞进宋袆怀里,接着转身跑走了。无论后面的人怎么叫,他都不回头。
王导略微歉意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羲之不懂事,世子不要介意。”接着他冷淡有礼的对宋袆说道:“袆儿你没事了,我就先离开了。亲王他还有许多政务委我处理。”
宋袆握着那块绢,看着王导离开的背影,虽然早知如此,但不知为什么喉咙里像被什么哽着一样。
司马绍倒是松了一口气,本来他以为,在坚持要见宋袆的王氏兄弟面前一定会露出破绽,但是王廙走了,王导很明显的想自己表现了王家的退让,他用冷淡开始慢慢远离宋袆,他这算是在像自己表示王家不再反对了吗?
虽然宋袆和自己联姻,自己势必要对王家更加礼貌些,但是他知道王导不是为这区区好处就退让的人,相反他见识过这个男人的狡猾如狐,他的一时退让说不定就是为了下次攻击时的准确与致命。他不能放松警惕。
宋袆手里拿着王羲之塞给她的字,司马绍为了分散她的注意便说:“不打开看看吗?”
宋袆也想起手中的礼物,便展开来。白色的绢上,古朴的章草已然初具勃然英气。王羲之早年是跟卫夫人学的书法,后来才跟从王廙。此时的字迹中还带着卫夫人的娟丽,就如同他过于秀丽的外貌一般。
“好漂亮的字。”宋袆不禁感叹道:“他日必是大书法家。”
司马绍则看着书写的内容笑了一下:“这个小孩子倒是有心,只不过写了凤求凰,在这个时候送,并不合适吧。你已经是我的爱妃,在新婚时送凤求凰,这是在向我挑战吗?”
宋袆被他半开玩笑的话逗的忍不住笑道:“你跟一个小孩子争这个,也不羞愧。他……之前认识我吗?”
“羲之和我们在一起上过课,在王家的时候。你的小叔叔才名冠绝江东,你,我,羲之都跟他习书学画,我们是同门。”
“这么漂亮的字,我也会写吗?”宋袆自失忆以来没有吹过笛子,也没有写过字,画过画。她听司马绍这么说感到异常惊讶。
“会,你可以尝试着写写看。”司马绍看她脸色并不算很好便问:“你匆匆起身了,但气色并不好。还是快点回去休息。我让钟岚给你熬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