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死了,死在了永康元年,那一年宋袆拜别了王敦特意命人秘密为绿珠修建的墓冢,踏上了前往建邺的船只。王敦没有食言,他果然像伺候小姐一样让人待她,她有了一个贴身的丫鬟,是王敦特意带她在众多奴仆中挑的,年纪比宋袆大了一些,十三四岁的样子,牵着刚刚五岁的宋袆,惹得王敦又笑道:“你们猜,回去我若说这个女孩不是我的,公主她会相信吗?”周围的人也跟着讪笑起来,摸不清驸马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又生怕一时答不对惹来杀身之祸,倒是宋袆并不在意。王敦并没有给她穿太过奢华的衣服,给她裁制的虽然都是新衣,但从料子到质地都比石崇府上穿的要差上许多。王敦喜欢将她抱在怀里,给她的小辫子上簪上花,跟她说到了建邺的要注意的事。新为她选的丫鬟连头也不敢抬的站在旁边,听着王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我王氏虽然是大族,但是也讲究勤俭。石崇那样的奢侈,你是见不到的。可是该你的,是绝不会少了的。我家还有个和茂弘同年的弟弟,颇有才华,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世将他比我和茂弘都强,特别是音乐上颇有些造诣,你去了他必定也欢喜的很。”
“大人……”宋袆刚想说什么,王敦却打断了她:“你叫茂弘叫哥哥,却叫我大人,这让人不舒服。好像我离你们多远似的。”
宋袆见他突然小孩子般赌气便笑道:“那难不成我还要叫大人父亲吗?”
这话刚落,身边的侍女便微微抖了一下,王敦笑骂道:“你怕什么,这话又不是你说的,难不成我会打你?”说罢他托起下巴开始仔细思索起来,宋袆也乐得轻松,在他的怀中玩着自己的衣带。无论历史上将这个男人写的多么残酷冷漠,至少就宋袆目前所见,他不过是个被家族宠坏了的男人,心总还是好的。一开始觉得冰冷的怀抱,现在也有了些热气,船上并不是很稳,随着水流一晃一晃的,宋袆想着不知道再次投进水里会不会回到现代去。父亲和外公一定伤心透了,可是她在这里毫无办法。之前在石崇府上找不到机会,现在她有想着利用王家的显赫寻些能人异士来,看看能不能帮着她摆脱困境,可是现在她的年龄还太小,如果贸然提出这么离谱的要求恐怕会引人怀疑,欲速则不达,她还是要安心下来,了解了王家,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后再做定夺。
“决定了。”王敦的声音将宋袆拉回现实:“袆儿叫我义父好啦。”
“义父?”宋袆瞪着眼前的男人,自己事实上已经二十多岁了,要叫这个大自己没有十岁的男人义父?但是想到现在小小的身子和寄人篱下的现状,只好有些勉强的答应了:“好吧。就叫义父。”
“我与公主没有女儿,袆儿以后就是我的女儿了。”王敦看起来有些高兴,站起身将宋袆高高的举起来:“那以后你也要叫茂弘小叔叔了,听到没有。”
宋袆看他笑得样子,真的很好看,但也真的让人心凉。他收自己为义女,就是要让她再也不要想王导了,她们绝无可能。当然,在见到王导的妻子后,她明白了王敦这也是在保护她。
“袆儿。”王敦放下宋袆,看着她道:“在建邺你要听话。这些日子正是朝廷风云变幻之际,王氏能否绵延百年基业,此时正是关键的时候。我将你留给世将,新宅子在秦淮河边已经建好了,你就安心在里面住着。少则五年,多则十年,袆儿长成大姑娘了,我们就能接你回洛阳,如若不然,也能在建康安生的住着。到时你再亲手将玉蝉给茂弘。”
宋袆这才明白,王敦将自己送往建邺的含义。王导之前虽说要去建邺,但他并不在那里。那是他或许只是南下试探南方氏族的意思。现在王导还在洛阳,而自己为了安全则被送往建邺。
“这也是茂弘的意思,朝中不少达官显贵都认得你,留下你……”王敦虽然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对我们的家族来说很麻烦。”
“那义父当时就不该在大街上将我举起来。”宋袆别过头去,言语之间有些埋怨。王敦倒也顺着她小女孩的脾气道:“没人会相信的,他们大多以为我进了屋就会杀了你。后来你也没出来不是。名声太过狠绝,这时的好处到显现出来了。”
宋袆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王敦能这样对她说话,她已是万幸,更何况她现在还不想和这个唯一的依靠闹翻了,便只是点点头,乖乖的看王敦拿给她识字的书。
当宋袆掀开牛车的帘子,看到王氏气势恢宏的府邸时,对于王敦口中所谓的并不奢侈产生了极度的怀疑。但是若和金谷园相比也确实朴素了许多,她回头问从一开始选中就唯唯诺诺的婢女:“义父还有多少这样的宅子?”
“回小姐的话。”婢女还是低着头:“驸马及整个王家所拥有的田产婢仆不可计数,奴婢,奴婢不敢妄言。”宋袆叹了口气:“你不用叫我小姐,叫我袆儿就好了。”
婢女差点跪下:“奴婢不敢,驸马叫的名讳,奴婢卑贱,怎敢污了小姐的名字。”
“袆儿?”王敦下马后见她半天没下车,便回头看她,她只得放下这个过于懦弱的婢女,自己跳下车,又引得周围侍候的人一阵倒抽气,那个婢女更是吓的几乎腿软了。宋袆拍拍裙子,径自走向王敦,王敦却拊掌笑道:“好,像我王敦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