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说这个孩子怎么比大人还难应付,奈何自己现在又是这幅模样,身体连动一下都是问题,不禁大为困扰。
林渊不清楚他在想什么,此时看他闭着眼睛,微锁眉头也不说话,只道是累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闻听此言,青年顿时警觉地睁开眼睛,林渊见状,连忙两手一摊,无奈解释说:“这总不是秘密吧,每个人都有名字,而且我看你这个情况少说也要在这呆上几天,总不能一直‘喂喂’的叫你。如果你觉得吃亏,我可以先告诉你,我叫林渊。”
“这倒不是秘密,问题是我用过很多名字。”
听完他的解释,青年心里放松了些,但脸色却是有些为难,想了想说道:“如果想叫我的话……你可以叫我秦。”
“我问的是姓名,不是姓。”林渊说道。
“我就叫秦。”
青年变得认真了起来,看着他说道:“没有姓,只有名,我叫秦,齐山观宗主秦天海的秦。”
“所有人都有姓,除非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林渊说道,“但是二姨后来跟我说,石头里蹦出猴子的故事是她瞎编的,所以你肯定有姓。”
“我的确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过我是宗主从石头旁边捡来的。”青年很没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抬起头,看着林渊明亮的眼睛,缓缓说出了那件他一直觉得无所谓,却总不想对人提及的事情。
“我是孤儿,没有父母,所以没有姓。”
听到这话,林渊眉头微微蹙起,双唇微微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不知该如何开口。
片刻之后,他才轻声说道:“我也是孤儿,但我姓林,所以你的理由不成立。”
青年微怔,他突然明白了林渊刚才沉默所表达的意思,惊讶之余,看向后者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刚才你说的那个宗主,我虽然没见过他,但听上去是他收养了你,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跟他姓秦呢?”林渊看着他疑惑道。
青年叹气说道:“我只是一个从路边捡来的弃儿,全因宗主心善才有如今的性命与一身修为,大恩无以为报,又哪里敢奢望能与宗主同姓。”
林渊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纠正道:“姓名是大家平等拥有的东西,与修行地位无关,即使是生死也无关。”
青年也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笑道:“这又是你二姨的看法?”
“这是神庭的看法。”林渊说道。
听到神庭二字,青年原本疲惫的神情突然消失,目光也渐渐变得肃然起来。
“大陆很久以前是不允许姓古的,好像是因为传说中古皇一族的缘故,但后来这条规矩被废掉了,就是因为神庭的这个看法。如果你坚持你的看法,难道是觉得,你说的那位宗主比神庭还要伟大?”
此话一出,青年哑然,因为他发现自己竟是无法回答林渊的这个问题。
自从万年前统治大陆的古皇一脉消失之后,整个大陆就被一分为二,其中,负责维护整个神界秩序的,便是神庭。
为了加强对修行界的控制,神界除了位于大陆东域的神庭总坛之外,还分别设立了南北中西四大分庭,各由一名实力境界超凡入圣的大修行者镇守,分管各域的修行宗派。
正如早些时候,胡百荆口中所提南安郡,就是南域神庭的所在之处。
如此一来,方能够让这偌大的神界保持着如今的平稳秩序,使生活在神界的普通人能够免于卷入修行界的冲突之中,安心过自己的生活。
在此等千秋功绩面前,谁敢妄言伟大二字?
青年沉默很长时间,然后抬起头看着林渊,缓缓说道:“你说大陆禁止姓古,这件事我没听说过,所以没办法判断真假;但有没有姓,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因为我平时根本用不到名字。”
“这不一样。”林渊皱眉说道。
“没什么不一样。”
青年无力地摇了摇头,黯然说道:“宗主说过,我生活的地方,是阳光所照不到的阴影里,所以……我不需要有名字。”
……
……
屋内一片安静。
外面的雾气早已散去,有阳光从窗棂透了进来,将地面照出了片片光影,然而,却没有一缕能够达到青年所躺的位置。
林渊看着他,突然感觉在前者那平静的神情下面,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酸楚与心伤。
“那个宗主跟你说这种话,你也信?”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
“为什么?”
“因为我的命是宗主救的,我一身本事是宗主教的,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所以他就算是想要我的命,也只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罢了,区区一句话,我为何不信?”
青年说这话时有些开心,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
但林渊却不这么认为,他叹气摇头说道:“猎人从狼嘴下救了羊羔,然后把它养大了宰掉,不过是另一头狼罢了,你这人怎么有点死心眼呢。”
青年不赞同地笑了笑,说道:“人生不过三大恩情,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授道之恩。这些我都亏欠着宗主,如何能还的清?先前听你说,你也是孤儿,那将你养大的便是那位二姨吧,你既然无法理解我,那可以试着想一下,如果是她让你为她去死,你会怎么选?”
“二姨是不会让我去死的。”林渊面无表情说道。
“我是说假如。”青年随意地笑着说道。
“没有假如。”林渊加重语气,坚定却平静地说道。
青年愣住,作为一名常年潜伏在敌对门派刺探情报的老手,他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从对方表情的秋毫变化中,获得对自己有用的信息,无数经验表明,即使是一个对他再有戒心的人,在听到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时,也至少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内心挣扎。
刚才他便又习惯性地对林渊用起了这种手段,本不刻意的举动,却没想到会得到后者如此坚定而平静的回应,这在以前可是从未发生过的。
一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童年,真是像极了地板下面见不到光的阴冷地窖。
“同样是孤儿,你却有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亲人,还真是幸福到让人嫉妒啊。”青年无力地闭上眼睛,心里微酸想道。
……
……
林渊并不知道,这世上竟然会有人嫉妒自己跟二姨一起的生活,不然他肯定会向前者哭诉这些年来,家里那些数不胜数的变态规定。
但此时,他看到青年闭上眼睛,以为是又要睡觉,连忙提醒道:“喂,你还没说这手镯值多少钱呢。”
“对你一文不值,但对我来说,却比身家性命还重要,如果你想跟我要医药费的话……”
话到此处,青年微微抬头,皱眉看了一眼胸前白色绷带上隐隐可见的血迹,颇为疑惑道:“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把我治好,不过想必也是用了些手段的,这样吧,你先把手镯还我,等我伤好之后给你些银钱,算是医药费,还有答谢你救我的人情。”
俗话说权钱相生,有了权势,通常来讲,财富自然会随之而来。
不能不提的是,整个神界除了那五处超然存在着的地方之外,修行宗门从来都是各个地方最有权势的霸主,因此,青年这话中虽然只说了简单的银钱二字,但想必会是一笔令人眼红的巨大财富,
作为一名修行者,他此时能将话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已经是表现得极有礼貌,因为他感觉,眼前这个有些让他无语的小孩,毕竟还是救了自己一命的。
但有些常识,全天下人都知道,住在乌荣镇的林渊却不太清楚,因此他没有流露出青年想象中的那种狂喜表情,而是微微皱眉,犹豫说道:“药钱倒是小事,不过你今天早晨掉下来的时候,把我家院子的地面砸坏了。”
闻言,青年眉头蹙得极深,疑惑不解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找人来给你修?”
“不。”林渊摇摇头道,“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忘了把这份钱加上。”
青年瞪大了眼睛,全然没有料到林渊竟会说出这种话来,旋即便觉得有些恼怒,心想自己明明都已经给你承诺了一座金山,你却还将心思囿于此等蝇头小利之上,果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话不投机半句多,青年阴沉着脸转向一旁,不想再跟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有任何交流。
房间里变得安静下来。
这两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出于各自的某种考虑,都没有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对方,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
不过幸好,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