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再说一遍！？”冷媚儿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紧紧盯着面前皮肤黝黑、腰背微驼、双腿却长得出奇的精瘦男子。
“我绝没看错，天没亮长寒宫里就陆续出来两批人，每批三个，一批向着东南方向去了，另一批直奔我们而来。哎哟，幸好我‘长腿黑罗’非浪得虚名，一刻不敢耽误就来禀报二位……”
“这是真的？”火堆边上，另一大胡男子粗眉一皱，遂拍地而起，骂道，“关戎那小子他娘的……”
“先多说那么多了。长寒宫派来的人腿脚绝不会慢，我们先走为上！”冷媚儿细眉一竖，“秦赫？”
“咳！”秦赫一手捶地，恨恨站了起来，随在二人身后，向洞外走去。
一刻钟后。野外树林中。
“跑了这么远，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追不上，先休息会儿吧，保存随时迎战的体力。”冷媚儿道。
其余二人都默默地点了点头。看天色，今天似乎是个大阴天，空气里都是阴湿的气味。黑罗不知从哪儿捉来一只肥野兔。秦赫从周围找来些枯枝干柴，跟他一块儿生起了火。
火苗冉冉。十一月的冷意一下消减了不少。
“哎，你们说，关戎那小子，会不会已经被……”黑罗一手转动着烤兔子，另一只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一双贼目在另二人面上来回，试探地问道。
“很有可能……不然长寒宫也不会……”
“就算关戎无事，就凭上回暗赤在寒河城中掀起的那场暴乱，也足够引起长寒宫的高度重视了。”冷媚儿冷冷道。
四下顿时沉默下来。偶尔的树叶沙沙声。秦赫与黑罗都陷入月余之前那场暴乱群殴的传闻里。他们三人——再加潜入长寒宫内的关戎，与暗赤执行的是不同任务，因此较他晚来了好几天。而不想抵达寒河城的第一日，就听闻了那场骇人的群殴血杀。“谁会想到，那贱人居然会跟堂堂长寒宫少主南宫问月有一腿！”一片沉寂里，秦赫突然哑然失笑。
“事已至此，我们的计划已经被全盘打乱。关戎恐怕凶多吉少，接下来只能我们自己见机行事了。”
“等等。”
“怎么？”冷媚儿看向突然目放精光的秦赫，问道。
“火凰明玉，不是还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么？”
冷媚儿一顿，继而细眉微舒，唇畔生出一丝冷笑，道：“是啊，火凰明玉！算来，它也差不多该……”
何晏然、乔浴风与涂苏三人走在又深又长的洞穴里，仔细探看着里面的每一寸石壁，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里还有几块石头和一些烧尽的柴灰。”
“看来他们早已离开了这里。”涂苏若有所思地对二人道，“我们先出去吧。”
何晏然松了口气，继而一阵失落感自心里腾起。本来指望此次出宫能立功树威，如今看来只能无功而返了。
“等等。”走在身后的乔浴风突然出声喊道。
“怎么……”涂苏与何晏然闻声转过身去。“你们看！”
其实不消乔浴风说，两人也已看到了他们身后一处的异样——
只见他们方才刚检查过的柴火堆处，竟有一股异火突然蹿起！
刚刚明明确认灭了的……何晏然还来不及疑惑，眨眼间这火苗已是跳得老高！火舌尖处，隐隐可见一只鸟兽。这鸟兽居高临下地慢慢转向他们，眼珠似转了半周，接着突然对下方三人张开尖喙——
“快走！是火凰！”涂苏的喊声很快便淹没在了火凰尖锐的叫啸中。
轰——轰——轰！
求生的本能，迫使三人拼尽全力返向洞口跑去！
熊熊烈焰在身后疯狂地张牙舞爪，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们全部吞没！
一面是炙烤着脊背的灼热，另一面，何晏然分明感到一缕寒意自胸口生出。
“啊——”身后乔浴风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叫，使前面何晏然与涂苏的脚步同时慢下一拍，齐齐向后望去——
只见乔浴风的半边身子已然被熊熊火焰吞没！
“乔浴风！”涂苏喊着，一个转身折了回来。何晏然也快步上前——
那火凰似感应到什么一般，竟突然生生止住了向前进攻的步伐，并且反倒向后退了一退。
“呃……”乔浴风用左手捂着右半边身子，似乎经受着极大的痛苦，慢慢躬身，单膝跪地。何晏然与涂苏顾不得自他身上发出的皮肉焦味与烧黑了的衣服，赶紧上前俯至他身侧，欲扶他起身。
火焰又向后退了一丈。
涂苏背着乔浴风起身之时，发现他们的后路早已被熊熊大火阻断。火焰照亮了洞顶的石壁，也照亮了他面上的绝望。
寒意……愈深的寒意……
此时此刻，虽被这熊熊大火包围着，被咄咄逼人的热气炙烤着，但胸口生出的寒意，竟可比越死亡……
何晏然浑身一震，双手缓缓探上自己的胸口。
摸索了一阵，他慢慢伸出紧握的右拳来。
——绿光！
涂苏紧盯着自他指缝中漏出的绿光。随着何晏然右拳的打开，这绿光愈来愈盛，直至令人难以直视、入目生疼，竟将周围橙红的火光也压下了几分！
尖锐的凰鸣！
轰——轰！火凰疯狂甩动着头部，这无形之火竟似坚而有形，甩在洞壁上，教整个山洞为之一震！
背负着一人的涂苏被震得左摇右晃，好容易才没摔着。他刚站稳，抬面只见何晏然正高举手捧绿光的右手，背对着他一步步向火凰紧逼前去。
火凰虽盛怒咆哮，却似乎对这绿光极为惧怕，何晏然每进一步，它便后退相当幅度。绿光仍在缓慢加强。尽管眯着眼睛，涂苏也已无法看清何晏然的身影。他已整个没入了这诡异的绿光之中。他自知无法助之一臂，因此只能备受内心焦虑之煎熬。
一声长啸穿透这绿光——
涂苏只觉一阵凉风袭面，身上衣袍猎猎作响。再次睁开双眼之时，绿光与火光皆已消失不见，洞中只余一片充满焦味的寂静。
环顾四周，尽是一些大约是被火凰撞下的碎石。
何晏然拾起柴火堆边上，那块逐渐失去橙红光泽的石头。赫然的疑窦在他目中流转。
打开另一只拳，方才大发威力的绿石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仿若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般。
寒河城医坊。
“这只胳膊……”徐大夫将乔浴风的伤势查看完毕，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叹道，“若想保命，只能舍弃了。”
床上，乔浴风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右半边身子的白色绷带下面，隐约可见模糊的血肉。
默了，他才微微一点头，然后缓慢闭上了双眼。
何晏然别过脸去，不愿再看。
“那……一切都拜托徐大夫您了。”涂苏虽心有不忍，却没有办法，只能转身回避，将乔浴风全然交由徐大夫救治。
屋外。
皮肉焦味仍充斥着鼻腔，如何深呼吸也散不完尽。涂苏正锁眉深思，忽然感到一个身影走到了自己身旁。
是何晏然。
他本想不明白，夫人为何对这少年如此重视，在前突然封他为大殿使者，现又派他出宫查办血指门势力。本以为他会是此行之累赘，不想竟出人意料地使他三人化险为夷……总之，涂苏现在总算是有些领略到了他的不凡之处。
涂苏心里如此想着，目光很快便被他手上暗红色的石头给吸引了过去。只见这石头呈扁圆形，边上似有断损，乍看与平常路边的石块别无异处，仔细一瞧，内里却是大有文章：迎着日光，隐隐可见这圆石之中，似有一鸟兽纹案，泛出淡淡的光泽来。
“火凰？”何晏然把玩着手中的暗红圆石，眸底暗光流转。
“若我猜得不错，它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奇石‘火凰明玉’了。”涂苏若有所思地看着它，目中有光芒闪烁。
“火凰明玉？”黑罗看看秦赫，又看看冷媚儿，疑惑地问道，“什么东西？什么计划——你们都没告诉我？”
秦赫斜睨了他一眼，表情似在说“知道这些计划你够格吗”，倒是向来冷如其名的冷媚儿幽幽解释道：“火凰明玉，相传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奇石，因其中封印了珍兽火凰而得名，若无至阴之物相镇，不过几日便会自燃。火凰一出，别说那区区一个小洞穴，难保整个寒河城都不被烧成灰烬。”
“原来如此。”黑罗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呆地。
“我与媚儿计划借火凰之力，引起寒河城大乱，搅乱长寒宫人心。到时血指门再借机下手……”
“可门主不只叫我们……”黑罗犹豫道。
“说你笨，你还真是个猪脑子。”秦赫向旁啐了一口，骂道，“若门中谁都像你一样，门主与堂主吩咐什么就只做什么，不主动谋划立功，何时才能得到重用！？”
“哦……”黑罗挠挠后脑勺，仍似懂非懂。
“真不知堂主怎么想的，居然让你……”
“够了。”冷媚儿冷冷打断了秦赫的话，“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是是，媚儿说的极是。”面对眼前这位容貌惊艳的女子，秦赫立改恨铁不成钢的面容，换上满面的谄媚之笑，只在冷媚儿朝他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他之后，才敢又狠狠地瞪了身旁的黑罗一眼。
“你身上可带有至阴之物？”涂苏突然问道。
“至阴之物？”何晏然条件反射地感到贴近胸口的一丝寒意。
“怎么？”
“火凰明玉是上等****，据传若无至阴之物镇守在旁，不出几天便会因内热而自燃；要想遏制火凰威力的唯一办法，也便是觅得一件至阴之物。”说着，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何晏然。
伸手入怀。再次伸出，张开右掌时，何晏然手心已然多了一块绿石。
“这是……”
“这是我在无意间得到的。”他对得来的过程只字不提。
“能借我一看么？”
涂苏翻看着这绿石。无论他转到哪一面，在日光照耀下，绿石中央都存在一条细细的线，贯穿上下。紧贴绿石的肌肤上传来一丝比越死亡的冷意。“果然如此……”他微微蹙眉查看完了，继而郑重地还给何晏然。
“果然什么？”
“果然是极冷极寒之物。”涂苏深深地看着何晏然的双目，欲言又止。他顿了一顿，终还是说道，“这等阴物留在身上，难免对修习心法产生影响。晏然，你若肯听我一句劝，不如早早舍弃它罢！”
何晏然眼睑微动。“前辈，可说它是至阴之物？”
涂苏不解他话中意思，静待下文。
“可我这里，又有一件至阳之物。”何晏然说着，摊开另一只手掌，其中赫然是火凰明玉。
涂苏一愣。他竟把这茬给忘了！“这……”
“阴阳毗邻，相互制约。”何晏然此时说的话，与其说是对涂苏所讲，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天意如此……”
疑虑已尽失于眼中。何晏然重新收拢手指，将两块奇石紧握掌心。
涂苏从旁看着他，恍惚一瞬间，竟忽然觉得他手握的，并不仅仅是两块石头。
更是整个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