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月朗星稀，草丛中不知名的昆虫此起彼伏地叫着，子文陪着楚成王来到了楚文王陵前见睢阳子，三个人坐在外面，在碧空如洗的蓝天下，望着寂静沉碧的水面，楚成王就象面对老朋友一们，将自己的心思向亚父一吐为快，既然齐国已经退亲，他有意讨表妹填补兰台，执掌后宫。
睢阳子说：“王上与蔡姬青梅竹马，蔡姬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既然齐桓公将她退了回来，若改嫁一般之家，他倒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是我王娶了蔡姬，那齐恒公断不会舒服，欲伐之罪，何患无词，不得不防啊。”
邓芈端着一盆熟肉走来：“蔡公主对我大楚有恩，就算那齐侯不痛快，量他也不敢以此发难。”
子文：“怕什么，大不了再和齐人一战！”
楚成王望向睢阳子：“亚父……”
睢阳子：“子文说的对，宣示正义，有时候也需要战争。”
第二天一早，楚成王带着斗班和两个武士随从一路北上。不一日他们来到蔡国，进了上蔡，还和以往那样住进驿馆。
蔡姬自被齐国退了回来，便常常以泪洗面，因为女方被男方退回娘家，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怎么样的错误，自己虽在后宫，有哥哥捧着，可她不敢出门，就算是在宫里，在这个只有一个男人的后宫里，自己虽身为公主，所过之处，也少不得让那些彩娥宫女们指指点点。到了宫外，身边的卫队就象刻着字号的招牌，回避退让之后，老百姓总会新奇地看着自己，似乎自己就是一个怪物一样。有时母后也让她一个人到市井散心，可市井中，那些市井百姓无一不把自己当成了笑话在议论，她一气之下跑回宫里大哭了一场，过去，那个只相信天不会塌下来的女孩儿，此时才真正尝到了天塌下来的滋味儿。想想将来，自己一个被退回来的女人，将如何生活？蔡国，原本是周王之正宗，所有的礼教、纲常、伦理比起中原诸侯其它姓氏更为严格，更为规范，这样的诸侯国哪里会有老女儿坟的茔地，自己的下半生又该如何度过？
妫奾看到女儿这样，也是很伤心，她劝女儿再等等，齐国乃礼仪方国，那桓公绝不会把你送回娘家不管，那个竖貂不是回去了吗？蔡国给他以重金，他定会在桓公面前为你多说好话，等着吧，要不了多久，那桓公定然会回心转意，说不定如今接你的车马就在路上呢。可是一连几个月过去了，齐国没有一点儿声响，看到哥哥长吁短叹，蔡姬深深感到自己已经成了蔡国的包袱，好像自己活着一天，就是整个蔡国的耻辱似的，为此，她想到了死。
一天晚上，蔡姬悄悄出门，来到那片“小池含月”的水池边，这在平时是蔡宫的一景，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常会带着哥哥和自己，在露似珍珠月似弓的晚上，到这里闲坐，她给他们讲小姨的故事，讲姥姥家的故事，讲她第一次见到小姨时的情景，没想到今天，这里竟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她向母后的寝宫方向磕了头，然后将头上缠上了白绫，就要投水，突然，暗中窜出一人一把将她拦腰抱住。
原来，当蔡姬一个人失魂落魄出来时，就已经被人发现了，救他的是宫中的一位寺人，他是母亲从陈国带到蔡国来的，他也知道小姨的故事，他是看着蔡姬长大的。在他眼里，蔡姬既是主子，又是儿女，自从蔡姬被送回了蔡国，他比任何人都要伤心，他知道蔡姬这个孩子善良、泼辣，直肠子，平时爱说爱笑，在她眼里从来没有愁事儿，可这一回，她不笑了，也不唱了，他知道，孩子这回真的是犯了愁了，于是，他对小蔡姬处处留着心思，没想到，今日他刚刚从太后宫中出来，便见蔡姬一个人走了出去，而且失魂落魄，有几次都是扶着墙走的，他知道这孩子一定在哭，哭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于是他一直跟了过去，见女儿向着母后的寝宫方向大礼参拜，他就知道不好，他便向着这边猛跑，只见蔡姬将一段白绫缠在脸上，便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死死地将蔡姬拖住。求死之人的气力是巨大的，他几次都差一点儿脱手，他大声呼叫着，手却死死地搂着蔡姬不肯撒手。
妫奾听说女儿轻生，吓的两腿发软，几乎是被几个寺人架到了‘小池含月’旁边，妫奾搂着女儿抱头大哭，穆公也被惊醒了，见到妹妹如此伤心，他能做的，就是派出细作到齐国打探。
细作们一个个地回来了，他们带过来的消息就是，毫无动静，齐宫仿佛没有这回事一样。穆公怕妹妹再做什么傻事，只能编些假话骗她，在母后面前，他不得不说出实情。
正当妫奾无计可施时，蔡穆公却匆匆来见太后，说表弟楚成王来到了上蔡，就住在驿馆内。妫奾喜出望外，她让寺人马上宣楚成王进宫。楚成王匆匆进宫来见姨娘，妫奾见了外甥，止不住流下眼泪。
妫奾说：“你表妹让齐国退回来了，上个月她还差一点儿投了湖，要不是被人发现，只怕人早就没了……”
楚成王拉着姨母的手陪她落泪。
妫奾：“如今你表妹天天以泪洗面，再也不说，再也不笑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从不跟外人说话，这可如何是好哇。”
楚成王：“小妹和我从小要好，我去看看她。”
妫奾点了点头。
楚成王匆匆来到后院，见蔡姬一个人垂头饮泣，从地上捡了一个小石块扔了过去，蔡姬抬起头，见是表哥站在外面，她破啼为笑，一下子冲了出来，抱起成王转了好几圈，一松手，成王被摔在了地上，蔡姬咯咯地大笑起来。但笑声很快便停了下来，她把成王拉了起来，一拱手说：“对不起，贱妾无礼了，求成王责罚。”
楚成王将蔡姬的手打了一下：“怎么，到齐国这才几天呀，就变的彬彬有礼了，别忘了我是蛮夷，你这一套，我看不懂，你不是常说，天塌不了，怎么，跟我绕城再跑一圈如何？”
蔡姬笑了，她叫寺人把马牵来，蔡姬在前，楚成王在后，她们马不减速地跑过角门，守门卫队急忙闪身，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奔了出去。穆公和太后妫奾，见状不觉松了一口气，多少天来，他们从来没有见公主如此高兴过，今天，这笑声终于又回到了宫里，蔡穆公和太后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蔡姬与楚成王从南门出发，一前一后绕着上蔡快马扬鞭，太阳迫近西山时两个人又回到了南门，他们牵着马从南门儿进来，进入街市，这里还和两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当年，他们就在这里遭到一伙不明身份的人袭击，蔡姬提议，他们照旧到这家餐馆吃饭，还和上一次一样，只不过这里没有了田完舅舅的身影，也没有叫花子算卦，只有食客们出出进进……蔡姬故地重游，略有伤感，却突然笑了起来。
楚成王知道蔡姬想起了什么，忙将手伸出来递给蔡姬：“如今没有乞人为寡人推算了，只好请公主为我算算如何，算算寡人将来找个什么样的公主大婚。”
蔡姬拿着楚成王的手看了半天，煞有介事地说：“从手相上看，最有可能的应是南方，周天子的女儿你就不要想了，因为他不会让自己的公主嫁给一个蛮人，要不然是吴国的公主，再不然是越国公主……噢，应该是晋国公主，因为晋国不在北杏会盟之列，不过，掌纹显示，还是百越，其实吴国的女人也不错的……”
楚成王将手抽了出来，望着蔡姬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喜欢，我就喜欢……喜欢蔡国的公主……”
蔡姬吃了一惊，脸红到了脖子根，良久才问楚成王：“不知表哥看……看上谁了，你老实告诉我……好哇，我走这两年你没少往蔡国跑哇。说，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到底是谁？”
楚成王拉起蔡姬的手说：“没有谁，就是你。”
蔡姬一脸的兴奋不见了，她将手抽出来，泪水也流了下来：“表哥，你如今是大楚的王上，表妹已是残花败柳，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我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走吧，我该回去了。”说着，起身就走。
楚成王一把拉住蔡姬：“表妹，你听我说……”
蔡姬推开楚成王，抓起面前的水碗一下子浇在他脸上，转身跑了出去，楚成王顾不得擦脸，转身追了出去，只见蔡姬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楚成王冲着蔡姬的背影大喊：“表妹……”
回到驿馆内，已是定更时分，楚成王躺在床上，却怎么也不能入睡，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刚开始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自己到底哪一点儿做错了？他实在无法入睡，便去敲斗班的房门儿。
斗班开门见是王上，急忙躬身：“王上……”
楚成王：“你现在就走，回国让子文马上派人来蔡国求亲，寡人要用周王求亲的规格下聘。”说着，将一个锦囊递给斗班。
斗班拱手：“喏，臣这就启程。”
凌晨，城门大开，一骑冲出，消失在原野上……斗班辩着星斗向着南方飞奔……晨昏交替……斗班在驿馆换了马，再次启程，第三天便来到了郢都城下。
子文接过锦囊匆匆来找太后商议。
文妫看过问子文：“子文，对王上的这一决定你有何看法？”
子文：“王上的决定臣下不敢妄论，总之，从此之后，蔡国便会从齐国的战车上剥离下来而和楚国同病相连。臣不知周王之聘又是多少，所以特意进宫请太后拿个主意。”
文妫笑了笑：“王上下聘从不拿中原之聘作考量，从武王到先王从来都是如此，武王聘老太后时，也不过玉十珏，金百镒，先王聘齐姜时，在楚国宫聘中应是最高的，也不过是玉百珏，金二百镒。周王之聘，哀家也不知多寡，这样吧，青铜五百斤，玉百珏，金五百镒，这应该是周王之聘了吧？”
子文：“喏，臣下这就去办，如此重聘，臣下想亲自前往。”
文妫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子文亲自带着聘礼来到蔡国，他先到驿馆来见成王，将礼单先让楚成王过目，然后将国书及礼单一并交由寺人转交蔡穆公，蔡穆公看了，也很吃惊，五百斤青铜，上面标有，只能铸礼器用，而非兵器。子文向穆公讲了亲上加亲对蔡楚两国的必要性，这一切都被蔡姬看在眼里，她一转身去了驿馆，哗啦一声将门推开，冲着成王颤声地说：“熊恽，咱不这样玩下去了行吗？且不说中原有多少公主希望嫁往楚国，咱就说江南，就现在楚国的实力，有多少公主都愿意倒赔妆奁嫁往楚国，你干嘛要这么纠缠一个再嫁之人，我如果嫁往楚国，从武王到先王，一次次地讨封为了什么，不就是要让周王室承认你楚国乃华夏之正宗，祝融之苗裔吗，再婚之女就连一般百姓之家尚且不甘，何况大楚王家？你这是作贱自己你懂不懂？”
楚成王一把拉住蔡姬的手：“我不在乎。我不是在作贱自己，而是高攀，是请求穆公恩准！”
蔡姬甩开楚成王的手：“这决不可能。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而永远成为蛮夷之帮。”
楚成王倔强地再次将蔡姬的手握住：“我们本来就不同，你们讲的是雅言，我们讲的是楚语，你们称帅，我们称莫敖，你们说的是原野，我们说的是梦，你们说的是老虎，我们却叫它斑……”把蔡姬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得一点一点的改，一点一点的做，母后也是再嫁之女，可他一入楚国便高居兰台，她的仁爱之心正在让楚国受益，她正在用她的仁爱改变着一支野蛮的虎狼之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