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林飞羽这才恍然大悟——怪物并不只是吃进了大堂经理的血肉,还把自己的“血肉”吐给了对方,也就是现在正从它喉咙里喷涌而出的红浆——
“呜哇!”
伴着鬼嚎般的低吼,一大滩碎屑状的红渣坠落在林飞羽脸庞侧方的草地上,微微发热还散着恶臭。乘着怪物低头“呕吐”之际,林飞羽用脚蹬住它的小腹,将其狠狠踹开,踢到一边。
怪物打了一个滚,极敏捷地翻身跳起,它那条已经水晶化的左后腿在草地上有些打滑,但还是很快便稳稳站定。钢条仍旧插在它的嘴巴里,这让它始终直不起脖子,只能歪着头,用奇怪的姿势侧眼瞥着林飞羽。
它感觉不到痛苦,也不害怕受伤,因此也就不可能放弃眼前的猎物。听着它诡异刺耳的惊声尖叫,看着它浑身上下颤抖的水晶簇,林飞羽明白,自己很难将这只大狗直接杀死,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应对之策。
不过他也发现,与一般的犬类相比,这只怪物的动作相当不协调,尤其是在冲跳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大块肉团把自己弹到半空。也就是说,在水晶的作用之下,它可以强迫生物做出不符合自己“形状”的姿态——大自然是公平的,违反它定下的规律,就必然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透过这个简单的判断,林飞羽感觉自己摸到了克敌制胜的关键。
在酝酿了片刻之后,怪物又一次飞身扑击,正像林飞羽所推测的那样,它为了看清猎物的位置,不得不侧着那颗被钢条固住的脑袋,用一只眼睛瞪住前方。
狗的眼睛不比蜥蜴,不可能旋转180°,林飞羽只是稍微侧身移了半步便进入它的视野死角。由于无法转头,怪物只有在落地后调整身姿才能再次看见自己的猎物——而这全都在林飞羽的预料之中。
他抢先一步,用脚跟狠狠踹中怪物正在扭动的脸,钢条也因此又向里面推进了数寸,穿过喉管和脑壳,一头暴露在外。
这似乎给了怪物致命一击,它瘫倒在地,“呜啦啦”地低吟着抽搐起来。但林飞羽心里明白,头部的伤只能阻止它短暂的几秒钟,很快,红色水晶就会以某种人类还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其“复活”,并且变得更恶心、更凶残。
想到这里,林飞羽赶忙一步上前,握住还带有血迹的钢条头,猛地向外一抽,整根拔了出来,然后在空中回旋半周,对准怪物的后颈直插下去。他大吼一声,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钢条贯穿了柔软的肌肤皮毛,透过下巴,深深的扎进地面。
这招起了效果——怪物虽然很快就苏醒了过来,但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脱困,它被钢条死死地钉住,只能以一个可怜的姿势匍匐在地,两条前爪搭在脑袋上乱抓乱挠。
林飞羽先是观察了几秒,在确定怪物没有什么威胁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退开。他回过头,看到阿斯朗已经四肢着地,有了要站起来的样子,而王清仪却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没事了?”
阿斯朗用别扭而僵硬的姿势抬起头:
“系统还在调试,”她一副很是吃力的模样:“应该快好了,现在别跟我说话……我这儿辛苦着呢……”
林飞羽摇摇头,把注意力从阿斯朗移向王清仪,他试探性地伸出两根手指,摁住女孩的脖根——她还活着,而且脉搏的速率非常惊人。
再三确认了感染的面积之后,林飞羽一手抬起王清仪的肩膀,一手握住腕,将她轻轻地翻了过来,正面朝上。这个小小的动作弄醒了女孩——甚至还有一点吓到了她:
“喂!你干嘛呢!”
“谢天谢地,”林飞羽笑道:“你还会讲人话……”
王清仪本能地想要收拢胳膊,护住胸口:“……你胡说些什么啊。”
林飞羽忙松开手:“情绪也很正常!”他半是调侃,半是惊讶地点点头:“真是不可思议。”
就他目前的经验来看,但凡是被水晶侵蚀的生物都会很快失去自控能力,变成一具长满红色倒刺的行尸走肉——这个过程的时间极短,也许只要两三分钟。但王清仪不同,从外观上看,她显然已经被水晶“上了身”,但感染的面积却始终没有要扩大的迹象,而且意识也相当稳定。
“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林飞羽整了整女孩身上刚刚被自己拉开的衣物:“比如说疼?痒?或者麻木?”
“还好,就是背后有点……”
仿佛是突然明白了林飞羽问话的用意,王清仪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相当不妙:
“我……该不会是……”
“我不想骗你,”林飞羽突然收起笑容,神色凝重地道:“水晶在你背后生了根,面积差不多有两只手掌那么大。”
出乎他预料的是,女孩既没有大呼小叫,也没哭得稀里哗啦,只是单纯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瞪大了眼睛,唇角紧闭的与林飞羽对视了几秒:
“……我还有救吗?”
由于确实不知道答案,林飞羽决定要回避这个问题:“你现在能走路吗?”
女孩没有用语言,而是依靠行动作出了回答——她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虽然有那么点慢,但看上去还算稳。
才不过短短的几分钟,两个看似绝望的问题便迎刃而解——刚刚还动弹不得的阿斯朗与王清仪,现在不管怎么说,都已经能够行走了。
“一个小问题,”林飞羽搀扶着王清仪,试着走了两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背上不舒服的?”
“没注意……”王清仪顿了顿,面露难色:“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啊……”
“那我只能说上帝可真是对你太好了,”林飞羽摇摇头:“我见过的每一个水晶感染者都变成了玉米棒子,你却连感觉都没有。”
林飞羽知道,这其实不是好事——疼痛可以强化人的危机意识,可以给胡作非为的人以警告,也可以让人的感觉变得敏锐。如果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就这样在麻木不仁中死去,反倒是最值得警惕的局面。
“就是心跳的好快,”女孩轻轻摁住胸口:“现在还是。”
“正常,”这句话并没有引起林飞羽的注意,他敷衍地笑笑:“我心跳得也好快。”
其实对于感染时间,林飞羽也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多半是在莫利亚矿井时,电梯里的那只大虫给造的孽,可现在就算是知道了确切的前因后果,也无法解决当前最重要的三个问题:一是这种侵蚀能不能治好;二是要怎么样才能治好;三是如果治不好,又该怎么办。
而凑巧,恢复了大半的阿斯朗也在思索同样的三个问题:
“做个决定吧?”她凑到林飞羽的身旁,小声低语道:“带她走?还是在这里解决?”
在这里解决——
一句简单的英文,林飞羽听得格外清晰,他明白这话的意思,更懂得阿斯朗在暗示着什么。
“我们……”他犹豫了一秒——也只是一秒而已:“带她走。”
是因为对王朝星许下了承诺?还仅仅是因为死要面子?林飞羽说不上来,但可以肯定,他作出的这个决定,和冷冰所灌输的理念背道而驰,也极有可能为此而付出沉重的代价——也许是生命。
“我欣赏你的决定,”阿斯朗意味深长地笑道:“也希望你是对的。”
“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林飞羽现在可笑不出来,他压低声音回道:“我会毫不犹豫的开枪,这用不着你操心。”
“说到开枪……”阿斯朗用下巴比了比河滩:“那边的战斗好像结束了。”
确实,河对岸的枪声已经停止,战斗的结果一目了然,也触目惊心——原本被雇佣兵占据的河滩,现在已然是红光一片,几只说不清是什么形状、似乎是由人类被侵蚀后异化形成的怪物站成一排,静默不动,只是不时落下一些血肉模糊的碎块,噼里啪啦地散了一地。
“看起来是全军覆没了啊,”阿斯朗不屑地哼了一声:“真是活该。”
“纠结于与同类之间的争斗,却忽视了近在咫尺的灾厄……”林飞羽摇了摇头:“这就是人类的悲哀——自古如此。”
“哟,我不知道你还是个环保主义者。”
虽然模样上光怪陆离,但怪物的“队列”却相当齐整——似乎还保持着某种“纪律”,一步不进,一步不退,只是呆呆地站着。
这还是第一次,林飞羽能够在如此宽敞的环境下观察这些水晶生物。如果单独看它们身上的水晶部分,还真不啻是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光泽艳丽,切工考究,就好像是出自大师之手的石雕,刚刚才从拍卖行的展示台上下来。
“走吧,羽,”阿斯朗转过身:“我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这些丑八怪。”
“等等,阿斯朗,你注意到了没有……”林飞羽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视线却始终不离正前方的河滩:“那些怪物的正面,水晶的面积正在扩大。”
“啊,”阿斯朗象征性地回头瞥了一眼:“那又如何?”
“侵蚀似乎是随机的,你看,每只怪物身上的水晶形态都不一样……没有任何规律。”
“怎么?你打算写一份生物学报告?”
说不定还真要写——林飞羽心里明白,作为特勤七处目前唯一的外勤特工,写报告这种苦差事也只有自己能扛。
不过他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
“但它们身上都有红雾,”林飞羽伸手朝河对岸的怪物群比划了两下:“还记得吗?昨天夜里在镇上,你我也看到了同样的红雾。”
这似乎引起了阿斯朗的兴趣:
“对,我记得……而且在那之后我遇到的每一只怪物都飘着红雾。”
“道常无名,”林飞羽看了她一眼:“最重要的线索往往最显眼,却也最容易被忽视。”
“你好像说了半句中文,”阿斯朗耸耸肩:“而另外半句我也没听懂。”
“我在矿井中见过水晶的原石,也有红雾,但没这么大,”林飞羽顿了顿:“一定是寄生在人体引发了这种变化……也许是有机物?对,是有机物让水晶变得更活跃了……”
就在这个时候,河滩上的怪物好像突然对林飞羽有了特别的兴趣,它们互相推搡着慢慢聚集到一起,把阵型收拢到两人的正对面。
“我们该走了!羽!”阿斯朗紧张地朝后退了两步:“它们好像要过来了!”
林飞羽既没有动身也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目不转睛。多年处理“第四类事件”的经验告诉他,真相往往就藏在多坚持下来的一秒钟里。
就像是针锋相对的棋手,怪物也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再向前挪出半米。
再等一下——林飞羽咬了咬牙,任凭阿斯朗在身后大呼小叫,他决定再等最后一分钟。
过了大约四十秒,其中一只还有点人样儿的怪物探出穿着军靴的右脚,轻轻踏进水面——这让林飞羽大惊失色,可正当他准备转身招呼大家逃跑的时候,那怪物又缩了回去。
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发现了“钥匙”。
矿井中的经历在脑海里一一晃过,林飞羽努力捕捉其中每个场景的细节,试图从这些支离破碎的拼图中理出一条完整的线——
漫天飘舞的红尘,千疮百孔的身体,以及怪物那看似狂暴、却又有着微妙规律的行动模式……将最后那条思绪点燃的,是一颗小小的水珠,林飞羽记得它从矿井的顶壁缓缓滴落,记得它掉在红色的水晶石上,记得它激起了一团喷射状的红焰——就像是将油粒投进火盆。
“对了!”林飞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怎么?什么?”能听懂母语的王清仪被吓了一跳:“大叔你发现了什么?”
为了理清思路,林飞羽低头沉思了几秒——是的,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他还需要一个小小的验证。
“你退后,待在这个姐姐身边,”他轻轻握了一下王清仪的双肩:“我马上就回来。”然后又抬头看了一眼阿斯朗:“两分钟。”
在对岸怪群的注目礼下,林飞羽大步走到河边,他蹲下身,从腰上解下雇佣兵用的空壶,舀满,晃了两晃,又仰头喝了一口。阿斯朗与王清仪面面相觑,一语不发地目送着他从身边经过,径直走到那只被钢条插在地上的怪物跟前。
它还在挣扎,两条前腿不住地骚动,想要把脑袋从束缚中给弄出来。
“神啊……”林飞羽一边这样轻声自语着,一边把整壶清水都泼洒到了怪物身上:“帮我一次。”
神显然是听到了他的祈祷。
水流接触到怪物的瞬间,爆出一股冲天而起的剧烈红烟,伴随着像是冰水浇到热铁上的沸响,把林飞羽惊得向后连退了两步。
在一阵疯狂的抽搐和嚎叫之后,怪物迅速萎缩变形,最后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瘫在地上的黑色烂泥。
待烟尘散尽,四下只剩呼呼风鸣,林飞羽才敢缓缓靠近,仔细观察这具已经难以辨认的“尸体”。
“哦我的上帝,”阿斯朗好奇地凑上前来:“你用了什么魔法?”
“水。”林飞羽轻轻戳了一下肉团,那东西已经彻底没了动静:“它们怕水。”
“谁?你说这些怪物?”
“确切的说是‘这些水晶’。”
“水能腐蚀它们?”
“多半是某种我们还不了解的化学反应……”林飞羽顿了顿:“还记得我刚才跟你提到的‘红雾’吗?”
“怎么?”
“那应该就是晶体与空气中的水蒸气发生反应时的现象,只不过这种反应速度太慢,无法对怪物造成实质性伤害。”
“那要怎么解释侵蚀?”阿斯朗拍拍自己的手背:“有机物浑身上下都是水,按你的推论,应该对侵蚀完全免疫才对。”
“水可能是催化剂,但更可能是参与反应的要素,仔细看这里,阿斯朗——”林飞羽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黑色肉团,那仿佛橡胶一样的触感让他觉得有些恶心:“剩下的就只是残渣,一点水分也没有了,刚才的试验你也看到了,晶体在水的刺激下,反而会更加剧烈地侵蚀有机物。”
“这也就是说,我们没法用水洗掉已经产生的侵蚀?”阿斯朗扭头看了一眼王清仪,压低声道:“比如她身上的?”
“我不是科学家,就算是……”林飞羽摇摇头:“也没有勇气拿活人来作实验。”
阿斯朗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不管怎么说,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好消息——这世界因为你的发现得救了。”
“什么意思?”
“裴吉特是一个海岛,四面环水,这些怪物出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