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显出了极不稳定的微弱信号,在“一格”与“没有”之间徘徊,显然,阿斯朗没能完全破坏雇佣兵的电子干扰,这时有时无的一点点信号还不足以让林飞羽脱险——再说,就算和国家安全保卫局总部取得了联系,现在又能有什么用呢?指望他们从北京派出战斗机,飞个一万两千公里来裴吉特岛驰援吗?
林飞羽打开摄像头,将手机紧贴着地面,慢慢挪出石块的边缘,敌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变化,不发一枪。他瞪圆了双眼,紧紧盯住翻盖上的屏幕,小心翼翼地移着角度,几秒之后,总算是摸清了对岸的兵力部署。
“木屋的窗户下面架着一挺机枪,哼,果然是MG3……”他一边观察,一边小声喃道:“……浅滩边趴着两个……灌木丛里还有一个……不,是两个……用的武器都是AN94,看来是对方的精锐部队,可能是专门安插在这里封锁交通线的。”
“只有五个人?”阿斯朗忙道:“我觉得我可以搞定他们。”
“嘘!别急!”林飞羽似乎还没有“尽兴”,“丢导弹的贱货还没找到呢……等等,那是什么……”
他低下头,仔细盯紧手机屏幕——在木屋旁倒扣的小舟后方,似乎还藏着一个人影。稍稍变换下摄像头的角度,林飞羽看出那个人正扛着一根单兵导弹发射筒——还猫着腰朝这边瞄准。
瞬间的惊慌失措之后,林飞羽一边收起手机,一边歇斯底里地指着地面大喊道:
“快!卧倒!离开石块!”
阿斯朗立即心领神会,一个鱼跃扑到地上,而王清仪就没这么快反应,背靠着巨石一脸茫然,林飞羽不得不按住她的肩膀,将其紧紧地压在身下。
就在这个时候,对岸射来的导弹直接命中了林飞羽身后的岩石,伴随着贯耳的轰鸣,一道黑红色的烟柱腾空而起,随即便被猎猎狂风吹散。三人避开了冲击波和碎石块的直击,但近距离爆炸产生的巨响和震荡还是透过地面传进身体,这感觉就好像是五脏六腑都被人挖出来摇晃了一遍——实际上,如果那枚导弹的威力再大一些,说不准三人就已经被震得五脏俱裂,再也站不起来了。
耳鸣缓缓消散,意识渐渐清晰,林飞羽睁开双眼,甩了甩头,试图将视线里的重影和身上的碎石渣全部掸走。他动了动手指,在铺满鹅卵石的浅滩上乱抠乱挠了一阵,由于胳膊根本就使不上力气,起身这个简单的小动作,此时却显得如此困难。
“起来!”他咬紧牙关,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快起来!林飞羽!”
他很清楚,对岸的那些雇佣兵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心慈手软——说不定他们已经趟过河了!
他必须站起来!而且必须要快!
终于,林飞羽抬起了右手,在试了几次之后,他勉强撑住了地面,将上半身缓缓送了起来。
朦胧的枪声穿透风墙,在身后若隐若现,这反而让林飞羽有些疑惑——拿下三个已经被震晕的手无寸铁之人,根本就用不着进行掩护射击吧?
仔细听去,枪声有长有短,错落有致,明显是在战斗的节奏——而且还有愈发激烈的趋势。
是谁在开枪?又是在向谁开枪?两个问题在脑海里匆匆闪过,林飞羽决定无论如何,先设法脱困再去思考它们。毕竟,不管对岸发生了什么,这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现在不想办法逃脱,恐怕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林飞羽慢慢蜷起双腿,半跪在地,干咳了两声之后,摇了摇身下的王清仪——这女孩歪着头,一动不动,看起来简直连呼吸都已经没有了。
“喂!醒醒!”林飞羽将她轻轻地翻了个身,托在怀里:“清仪!醒醒!”
王清仪马上就有了反应,她紧了紧眼睑,发出一阵微弱的哼哼声,身子也像是在挣扎似的,来回扭了几下。
“别乱动!”林飞羽担心女孩有什么内伤,连忙固住她的肩膀,“我帮你起来。”
他突然一愣,感觉指尖好像触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虽然是隔着衣衫,但那东西坚硬的质感和棱角分明的形状还是让林飞羽大惊失色。
顾不上礼节,也来不及打招呼,他解开王清仪的衣物,褪到肩头——无数红色的颗粒映入眼帘,密布在女孩白皙的背上,这些形状各异的晶体虽然个头不大,却已经是如此触目惊心,让林飞羽一时间忘记了身后的战事。
“阿斯朗……”他用颤抖着的右手抹去额前的汗珠,“阿斯朗!你在哪儿!”
“干嘛!”
林飞羽别过头,看到头发凌乱的阿斯朗正半倚在地,就在自己身旁不到两米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王清仪的后背:“什么时候染上的?”
“我刚准备跟你说这个事儿……”伴着一声轻叹,阿斯朗苦笑道:“……就和你一起被导弹给轰下车了。”
按之前的经验,如果直接碰触到了红色晶体,自己也会被侵蚀,林飞羽看着怀里的女孩,完全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无论是丢下她不管,还是任由水晶蔓延,结局都不堪设想。
“阿斯朗!过来帮下忙!”心急如焚的林飞羽几乎是吼了起来,“我们必须马上带她离开这里!”
等了几秒不见人来,林飞羽顿时有些火上眉梢:
“阿斯朗你到底……”
他一扭头,看到依然瘫坐着的阿斯朗,突然有些明白了:
“你……你受伤了?”
阿斯朗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单词:“……死机了。”
“啥?”林飞羽眉头轻颤,“死什么?”
“死机!CATS上的携带式数字化战斗系统被震死机了!”阿斯朗艰难地抬起视线,斜着眼睛瞄了瞄林飞羽:“你肯定明白的对吧,就是屏幕变蓝,跳出好几排白字儿的那种情况……”
林飞羽轻轻放下王清仪,走到阿斯朗身前:“怎么?你动不了了?”
“负责联接运动神经的是独立系统,但也被顺带着一起锁死了。”
阿斯朗单手撑地、半倚半躺的姿势让林飞羽想起了某个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这想法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你还真是会挑时间出问题。”
“我早就说过不要装微软的系统……”阿斯朗轻轻地喘着气,似乎是在调整呼吸,“看吧,果然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那现在怎么办?丢下你不管可以吗?”
“你走好了,反正也帮不上忙。”阿斯朗咬了咬牙:“在系统完成重启之前,我只能保持这个姿势。”
林飞羽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瞥了眼河对岸——那里仍旧是枪声大作:
“你这破系统完成重启得多久?”
“那就得看比尔盖茨爷爷显不显灵了,最快的记录是34秒,一般五分钟,最长的话……”
“最长的话?”
“七个半小时。”
“哦!太棒了!”林飞羽打了个响指:“我们换个话题吧,”他指着身后的王清仪:“这丫头的背是怎么回事?”
“我能说什么呢?”阿斯朗无奈地道:“总之不是我干的。”
从莫利亚矿井出来的这一路上,三个人都待在车里,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红色水晶,那么侵蚀就只可能发生在矿井里面——换言之,是在林飞羽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恰恰是他没能保护好王清仪。
怪不得别人啊。
林飞羽将目光在阿斯朗与王清仪之间扫了个来回,一股绝望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这可真是个悲剧到不能再悲剧的场面,头上刮着呼呼哈哈的飓风,远处响着噼里啪啦的枪声,两个女孩倒在身旁哼哼唧唧动弹不得,自己却只能像个傻瓜似的呆站在原地发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河对岸的雇佣兵还没有冲过来,甚至没有朝这边射击——这不禁也让他有些疑惑。
“我去看看那边的情况,马上回来。”林飞羽转过身,猫着腰向河岸走了几步,在还剩半块的巨石旁蹲好,然后捂住发梢,仔细观察起来。
岸边伏击的雇佣兵已经不知去向,在压抑的阴霾之下,浓密的丛林组成一道墨绿色的屏障,将林飞羽的好奇挡在身外,只流露出一些枪击的闪光和枝叶的摩挲——就像是惊鸿一瞥的海市蜃楼,让人实在揣测不出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秒过去,一声绵长的、似乎是人的哀嚎之后,谜底戛然揭晓。
像雾水般朦胧飘忽的红色光芒在丛林间闪烁游荡,一只面目可憎、畸形扭曲的异物匆匆露出头角,虽然它只出现了一瞬,便埋身消失于苍翠之中,却依然与周遭的环境形成巨大的视觉落差,显得如此醒目耀眼。
林飞羽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红色水晶侵蚀的速度超乎想象,二十分钟前,它们还是困在矿井深处的怪兽,二十分钟后,就已经追上了卡车。照这个趋势来看,用不了几个小时——可能在“玄武”席卷裴吉特之前,这个小岛就已经彻底沦陷,变成一个深红色的地狱。
没有支援、没有交通工具、甚至没有武器——在这样的绝境之下,林飞羽意识深处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一个在过去几年里始终被自己和冷冰奉为“行动准则”的念头:
“逃吧,赢不了就逃吧,”一个打着颤的男中音在脑海中回响:“趁现在还来得及。”
“该死的老毛病……”林飞羽咬了咬牙——偏偏在这个最需要坚定与虔诚的时刻,偏偏在这个噩梦般的诡异场景中,一股不可辩驳的动摇正在渐渐占据着上风:
“你必须活下来,林飞羽,你还有重要的任务要完成,你的祖国正在等着你回去。”
对,我不能死在这里——林飞羽微微点了点下巴,他站在这里,代表的是整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利益,无论有多大的困难,他都必须把裴吉特岛上的情报带回特勤七处,供科学家们研究对策,以避免更大的灾难——说不准,还能拯救世界。
“逃吧,就像以前那样,全身而退。”
大部分的心理医师都相信,精神分裂是一种绝症,即便是看上去已经治愈的人,也很难避免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复发,而这正是困扰林飞羽多年的问题——一个令他厌恶,却又永远摆脱不了的声音。
“像以前那样?”林飞羽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喉口水,“不……我跟以前不一样……”
仿佛有什么东西固住了脚,重若千斤,让他完全挪不动步子。
“不要骗自己,想想看,你是依靠什么活到现在的?”
林飞羽无法控制心中另一个自己的独白,却也不甘就此一走了之,他看着地上的两个女孩,犹豫不决,任由宝贵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自身边流逝。
“她们只是累赘,”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扪心自问,你有本事把她们都救走吗?”
不,林飞羽清楚地意识到,现在别说是她们,连自己都没有脱困的把握。
“所以,逃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把一切包袱都丢下……就像冷冰以前教你的那样。”
仿佛是一只被控了线的木偶,林飞羽艰难地缓缓转过身来,背对河滩。表情僵硬得有如行尸走肉,脸上也满是虚汗,虽然极不情愿,但不受控制的身体还是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然后,他愣住了。
在前方错落有致的绿海之中,隐约浮现出一抹妖艳的红彩,这不祥的怪光闪闪烁烁,在停顿了两三秒之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林飞羽大惊失色,从梦魇般的异状中豁然醒悟,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上下摸索着身体,指望能找到一把自卫用的武器。就在这个时候,怪物爬出树丛,现出身形,用鲜红色的血眼扫视了一圈面前的三人。
同样的场景,在昨天夜里也发生过一次,那只在裴吉特镇上肆虐的“红狗”,与眼前的怪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说不定还真就是同一只。
刚刚还萦绕在心头的纠结与迟疑忽然烟消云散,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也陷入沉寂。林飞羽的灵魂仿佛归了窍,整个人都在眨眼间恢复了常态。
毫无疑问,如果现在逃跑,阿斯朗和王清仪都会变成眼前这只“红狗”的大餐,或者更糟——变成那些恶心怪物中的一员。
也许是出于身为男人的尊严,也许只是单纯的不愿服输,林飞羽决定至少这一次,选择留下来而不是逃之夭夭。
他一边盯着“红狗”的双眼,一边慢慢地挪着步子,移到一根废钢条的跟前,蹲下身将其抄在手里——十分钟之前这东西可能还是卡车的保险杠或者别的什么零件,但它现在就只是一截扭曲变形的棒状金属物,还微微发烫。
看着手里的“武器”,林飞羽突然觉得有点想笑——昨天晚上与怪物搏斗的时候,好歹还攥着把铁铲,现在却只有这么个破烂玩意儿充数。
怪物似乎还保留着“狗”的一点本能,它向左右各踱了两步,目光却始终不离守在两个女孩身前的林飞羽。与昨晚相比,它周身的水晶簇明显更加密集,面积也更大,但这显然没有影响到它的运动能力。
在确定水晶会侵蚀有机体之后,林飞羽并不想与这只怪物作正面冲突,如果能在对峙一阵之后将其逼退,那不啻是最理想的结局。
但这个怪物可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愿,它向前爬了几步,冲着林飞羽露出嘴里的尖牙利齿。
“你在怕什么啊?小家伙,”林飞羽用钢条敲了敲地面:“过来,让叔叔疼你。”
“白手”是专门针对人类的搏击技术,至于对付阿猫阿狗有没有效果——这可是冷冰从未教授过的内容,因此林飞羽也多少有点紧张,连手心都有些湿了。
也许是读到了猎物内心深处的不安,怪兽毫无先兆地突然一跃而起,朝林飞羽这边扑来。
林飞羽右脚后撤,横过钢条,直刺那张正迅速迫近的血盆大口。出乎意料的是,怪物不躲不闪,任由钢条插进了自己的上颚,并顺势把两只前爪搭上林飞羽的肩膀,将他硬生生地扑倒在地。
“羽!”阿斯朗焦急地看着眼前的搏杀,却依旧是动弹不得,有心无力。
林飞羽竭尽全力撑住钢条,以阻止怪物那张臭嘴靠近自己的脸。在扭打中,他注意到怪物喉咙里正渗出一股诡异的红光,而且越来越明亮,这不禁让林飞羽回想起昨晚在小巷中看到的情景——怪物啃了大堂经理的尸体,没过多久,那可怜的男人便又爬了起来,拖着触手张牙舞爪的到处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