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旌阳风风火火的出了府，不由又对临街大门里面的俩个墨玉麒麟兽暗诽一番。
要说府上奇怪的很，别家镇宅的瑞兽都是摆在门口，可自家倒好，宅门外面空空如也，反是墨玉麒麟瑞兽倒摆在宅门里面，直冲宅内，不知道是镇的哪门子宅……
不过在大宅子里的怪事也多了去了，据老头子讲，李府上有九口深井，深井井底下接海眼，每口井里玄铁紧锁一条‘螭龙’，何为‘螭龙’：“龙，雄有角，雌无角，龙子一角者蛟，二角者虬，无角者螭。”
无角的龙，不能统一方水域，便不能升天，虽是龙种但不免沦于囚井。
李旌阳也曾下井一探究竟，只不过没等下多深就被老头子抓了回来，但也知道深井确实深不见底，也的确有大腿粗的铁锁盘在井里，一直延伸到不测的井底。
寻常人家的水井，深浅不过丈许，井里的地方也不大，但是自己家的井越是往下越宽敞。水位终年不减，如碧水寒潭，四季不变冷暖。
这也是困扰了李旌阳许多年头的谜题，有待解决。不过现在的重中之重就是找到真人。
真人的住处早被李旌阳打听好了，就在往南城出去七八里远的冲虚观里。
话说冲虚观的来历也不简单，昔日观主相传乃是昆仑弟子，特来鹿邑建观修道，道观落成之日紫气上冲云霄，飞霞远及百里。
这乃是大德高人出世的征兆，当时在位的天子也曾来此拜祭，不过当时的观主却是没有应了这个兆头，不过百岁的年纪就逝去，而后来的道长更是一代不及一代，道行不高，倒是钱财多多。
路程不算远，李旌阳连一盏茶的时间也没用就来到冲虚观，这一来吓了一跳，大晌午的信男信女熙熙攘攘，没有半点道门清静的样子。
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李旌阳抽空抓到一位忙的手忙脚乱的知客道人，连忙问道：“道长，这观里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怎生这多乡里！”
“哪里的泼人……”
李旌阳拉扯的时候用力大些，把道人拽了个趔趄，道人还道来了什么愚民恶人，冷下神色就要出声喝骂，扭头间见了拉扯自己人的面容，面色一愣，慌忙做了个道揖，尴尬的住了口，谄媚的笑道：“瞧贫道的拙眼，不知道是小公爷大驾光临，恕罪恕罪。”
“庙里往来的都是信我三清的百姓，听传紫阳真人在我道场弘法，故而香火鼎盛，信徒齐聚！”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李旌阳不想与这烟火习气甚重的凡间道人多言，早些得见真人才是重中之重。四下探头探脑不见真人法体，焦急问道：“那紫阳真人现在是否在观里？”
“在，在的。”知客道人连忙道：“小公爷怎么不派人知会贫道今日您就要来，贫道定会扫观焚香……”
“啰嗦，紫阳真人在哪里住着？”李旌阳听说高人尚在，眼中喜色盈盈，扬眉道：“你告知我真人的住处即可，我今日乃是专门来拜会真人的！”
“这个……”知客道人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说道：“小公爷还是改日再来吧，今儿个不便，额，不是什么黄道吉日。”
“屁的黄道吉日，你诓小爷不是！”李旌阳面露不愉，横眉骂道：“你当小爷是三岁的小孩，黄道吉日小爷记得比你清，三月二十一宜远行访友，诸事皆宜。是也不是？”
“额，咳咳。”知客道人没成想自己的随口推搪竟然被眼前的少年公子哥答对，一时没了应对，脸上尴尬不已，不住的咳嗽。
“讲，难不成真人现如今不在你观里了？”李旌阳见状顿时大怒，还道真人早已离去，心头火气，一把揪住知客道人的胸口，竟单手把知客道人提了起来。
“唉！哎！小公爷饶命！”知客道人不由慌了神了，呛着脖子急忙叫唤：“小道怎敢欺瞒小公爷啊！真人的确还在观里，小公爷息怒啊。”
“那还愣什么？你给我指路，咱们一道过去。要是你敢诓骗小爷，小爷把你这杂毛一根根拔掉！”李旌阳也不放下知客道人，就这么一路举着，反正也不费劲，也省的知客道人啰里啰嗦的烦人。
来往拜庙的百姓都惊慌的看着“横行霸道”的李旌阳，见李旌阳把冲虚观的道长随意折腾，不免害怕的很，竟是自觉给李旌阳让了一条路。
一路无语，李旌阳对冲虚观也熟悉的很，这鹿邑的道观没有不认识的，冲虚观更是常客。
穿过三清殿，走左门进了冲虚观的内观，不得不说，这冲虚观在鹿邑地头上风光的很，不说修道如何，单说从开观到今日二百年的光景，从个破落的小庙，到如今的道场，不可不叹这些道士敛财的本领。
眼看李旌阳就要闯入观内，知客道人才愁眉苦脸的说出实情，慌忙央求李旌阳将他放下，嘴中告饶：“小公爷且把小道放下，小道自己走就是了。不敢瞒着小公爷，实在是真人吩咐下了，今日不见客。”
“屁话，小爷是客么，真人不见的是外人，我是外人么？紫阳真人是道家弟子，我李旌阳也是道家后辈，哪有里外之分！”李旌阳嗤笑一声，把知客道人放下，但是没有松手，不以为然道：“别啰嗦，你给我指出真人的住处就行。”
“哎呀，您这是害小道啊！”知客道人看着自己被抓的紧紧的道袍，哭丧着脸，“小道不敢啊，您是没见过真人的道法神通，小道要是告诉您了哪还有活头，一个五雷正法小道就没了。”
“五雷正法……”这下李旌阳来了兴趣，别看这鹿邑的道观多，能用五雷正法的道长不过尔尔，大多是画符坐咒，驱邪赶鬼，不入大道，修真无望。而五雷正法可是真正的道法，并非寻常道术可比。
“紫阳真人会使五雷正法？”李旌阳目露惊色，身子竟激动的颤抖，失态的摇着知客道人，“你快给我讲讲真人的神通！”
知客道人还道眼前的李旌阳害怕真人的道法神通，长出口气，眉飞色舞的把观中真人的神通法术更加夸大的讲给李旌阳，以求把人吓跑。
“小公爷，您是不知道啊，里间的紫阳真人乃是仙道玄门的纯阳的真人，与我开派祖师一般道行，一身道法通玄。”
“五雷道法，咱们看起来厉害的很，你可知那只是真人道行的皮毛罢了。”
知客道人绘声绘色的讲着，看李旌阳一副不怎么信的样子，急忙连比带划。
“您知道开春的怪事吧，干打雷不下雨，说是春雷吧也不能成天响，咱道行低，还道老天爷怎么样呢，你猜怎的，真人来了以后断定是商丘山上的蛇精成精作怪，不消用多大的神通，就这样。”知客道人比划了个御剑的样子，见李旌阳完全被吸引的样子，好似他是真人一般。
“刷的一声，您是没见那场景，剑化金龙风雷滚滚，不消喘气的功夫，漫天的雷电没了，呼啸间仙剑上穿着一条死蛇，原来那就是作怪的蛇精。”
知客道人想像中的害怕样子没有出现，李旌阳现实愣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正当知客道人以为坏了，把人吓坏了，李旌阳忽的仰面大笑起来。
“哈，哈哈，当真是遇上得道高人了，我李旌阳幸甚！”
“啊？！”知客道人顿时无语，垂头丧气叹息不已。
“行了，别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还亏你是修行中人。”李旌阳见一脸黑气的知客道人，也不好过于强逼，鄙视一番后还是放开了知客道人。
“谢小公爷开恩，小道告辞了，告辞，您请便……”知客道人一听李旌阳放过了自己，千恩万谢，一溜烟的跑没影了。“就这点道心，还修甚么道，俗子凡人一个！”李旌阳不屑的看着知客道人仓皇离去，心中暗叹世间的道人不堪。
“何为道心？”
正要回头间，却听得一道声音浑厚入耳，淡淡然若风起广野，化物微声，如是问道。
“嗯？”李旌阳闻声大惊，自己的听觉已然不俗，凝神之下，三丈之中落叶飞针如撞洪钟。更别说有个大活人在眼皮底下说话，如耳语一般清晰。
“谁？”
李旌阳身子不动，实则内力早已盈余四肢百骸，浑身汗毛竖起，眼中警惕十分，竖起耳朵问道。
“何为道心？”
那个声音依旧清冽，琢磨不住，似是凭空而发，依旧问道：“若知道心，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用执厥中……”
李旌阳环顾四周，刚刚进入内观，四周没有遮蔽的景物，回廊亭柱清清楚楚，一个人影也没有，越发谨慎小心，沉声问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要问光明正大出来问，藏头藏尾，不敢见人么。”
“隐藏是道，显露是道，贫道行的是道，怎么不正大光明，怎么不敢见人。”声音一阵轻笑，说不出的清淡，竟是回答了旌阳。
李旌阳还是没有听出说话人的所在，心知此人若不是武道通玄，那就是道家神通。
“既然行的是道，何不现身。”
“不曾隐身，何谈现身。”那声音又是一声轻笑，淡淡回道：“贫道不就在你眼前么？”
“眼前？”
李旌阳双瞳微紧，已是把面前有细细的看了一遍，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小爬虫也没有。不由心生怒气，岂是在玩耍自己不成，冷声说道：“道长说笑了吧，我眼前空无一物，哪能看见你……”
“就在你眼前，贫道至始至终不曾动过，何为道心？心无道心，怎么能看透这烟瘴重重，说笑罢了！”声音似是轻叹一声，说不出的惆怅，仿若人生无限尽在这一叹间。
李旌阳心下不由生出一股愁情，李旌阳感受到这没有来的愁绪，忽的一个激灵，心中立马清明，暗道这是怎么了。
“道心，道心。”
那个声音没有再出声，但是李旌阳莫名的明白那个人还在，正等待自己的回答。
李旌阳琢磨着道心两个字，说实在话，别听他刚才嘲讽那位知客道人“道心”了了，可若轮到他的身上，也讲不出什么是道心。
李旌阳眉头紧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并非李旌阳不明白“道心”是什么东西，这知道“道心”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会事。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用执厥中，便是道心。
这是道家典籍上的真言明断，可若是讲出这层意思，却感觉不是回事。
苦思冥想却不得果，李旌阳本就不是有耐性的人，心烦意乱，更是没个头绪，索性也不去想了。
那口称贫道的杂毛不是说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么，李旌阳心里惦记着还要去拜见紫阳真人，哪能在这纠缠。
这头脑一热也顾不得什么了，二话不讲就动起武来。
青光闪动，李旌阳宽大的青袍下一柄轻钢剑倏地刺出，腕抖剑斜，剑锋抖出无数剑花，就向着眼前的虚无刺去。
锋锐的剑锋就抵在眼前的虚无上，发出嗡嗡的声响，不能寸进一点。
李旌阳顾不得从剑尖上一路反震而来的劲道，清秀的面庞惶急中带着一丝阴狠，手臂忽的抖动，荡开剑锋欺身上前，另一只手探出青袍，便是一掌。
“难不成这就是你的道心不成？”那声音果真从剑锋抵住的地方传出，依旧风清云淡。
铮的一声，还没等李旌阳反应，如苍龙探爪，一指手凭空探出，虽是后发但却先至，屈指弹在欲要抽取的剑身上，似是轻巧无比，如掸灰尘。
精钢锻造的轻钢剑被击打出了一个惊人的弧线，发出铮铮不绝的声响，剑身上传递在手臂上的力量完全使李旌阳对长剑失去控制，立时麻木的手臂来不及松手，身子一幌，竟是被长剑连带着飞了起来，似欲摔跌，纵使如何千斤坠脚，还是飞起人高，兔起鹘落间又摔在青石地上，那真是一个结实的摔坐。
纵使李旌阳自诩内气精深，一时之间竟是坐在那里起不了身，脸上青红交接，半响时间方才徐徐吐了口浊气，但还是双腿酸软起不了身子，清楚是这眼前的道人使的手段，惊惧之余再也不敢放肆。
顺着温润如玉，却又力道万钧的手指，一位道人显出身来立在当地，道人周身清风绕体，丹华透体，紫气氤氲，道袍上绣着一副四海游仙图，面透宝华，长髯随风微动，好一副仙风道骨。
只是真人这面容，咋看真切，历历在目，在细看却模糊的紧，到头竟是一点看清的地方也无。
不曾讲话，道人就这样静立着，清微的眼中李旌阳几乎可以看到自己，过了好半响，道人方才点了点头，抬起脚步从李旌阳跌坐的地方走过。
云淡风轻，道人经过李旌阳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脚步，长绣轻甩，李旌阳感觉到自己酸痛的身体忽的传来一股清凉的气息，疏通脉络活血清淤，眨眼间身子就完好如初。
正要出声间，道人祥和浑厚的声音跃入耳中。
“太乙近玄都，连山接海隅。
青冥回望合，黄泉入看无。
华山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访长生处，捷径问纯阳。”
“你要行处，往西便可！”
“有大机缘！”
话音落去，道人已然离去，飘然似仙，凡尘勿扰。方才活生生的存在，而现今给李旌阳的感觉竟是梦中一般，了然无痕。
李旌阳呆坐半响，方才恍然，暗自追悔。
这道人必定是紫阳真人无疑。慌忙抬头望去真人已没有了踪影，起身想要去追，但是李旌阳颓然放弃了。
且不论真人是否腾云驾雾，就是站在面前也找不到，更别说这样胡乱的追出去，徒劳无功罢了。
“往西……”
李旌阳琢磨着真人走之前留下的诗以及对自己的指点，心中似有一点灵透，双瞳中显出一丝清静无神，说不出，道不明。
却不见，离去的真人尚在虚空，双目垂帘，洗去铅华。注视着李旌阳的举动，见到李旌阳清静无神的面容，悄然一叹。
“太上忘情，便是应在你的身上不成。”
此时或是有所感应，鹿邑李宅“列缺阁”中正趴在书桌上打盹的老头子忽的抬起头来，眼神正是冲虚观。
老头子的目力好似透过万千重障，目中阴晴，亦是轻轻一叹，端坐半响，方又释然趴下，仿若无事，呼噜声紧接着响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