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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周邦彦(4)

解连环

周邦彦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汀洲渐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漫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注释】

解连环:词牌名。又名杏染燕、玉连环。双调一百零六字。解连环:战国时,秦王送给齐国一套玉连环,要求齐国有聪明人能解开。君臣无法可解,齐后用锤子将其击坏而解开。见《战国策·齐策》。燕子楼空:指人去楼空。详见苏轼《永遇乐》“燕子楼”注。床:指琴床,安放琴的器具。杜若:芳草名。屈原《九歌·湘夫人》:“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拼:不顾惜,舍弃。

【译文】

满怀幽怨,无处排遣,情人竟义断恩绝,令我无比哀叹。书信杳杳,音容辽远。纵有妙手能解连环,也正像风停雨散,依旧是轻云连绵,雾气弥漫。燕子楼中空空荡荡,琴床上落满灰尘,封住了昔日演奏过的琴弦。红芍药花多么鲜艳,都是昔日我们共同培植浇灌,如今已经根移叶换。江边小洲上的杜若渐渐生长,我料想他的行舟该停靠在曲折的港湾,那里简直就是地角天边。徒自记得当初书信上的蜜语甜言,如今却都成了空话连篇,我真想烧了那些信件。如今水边驿站又是春天,盼望你能把江南的梅花寄到我的身边。豁上我这一辈子,对着春花而饮闷酒,永远都把你怀念。全是为了你,我宁愿天天落泪,宁愿把我的泪水滴干。

【评析】

本词抒写居人念远之情,情致缠绵悱恻,十分感人。但关于居人是男是女,说法不一。李攀龙《草堂诗余隽》曰:“形容闺妇哀情,有无限怀古伤今处。”也有人认为抒情主人公即词人自己,是个男性。二说皆可通,但若从作品内容情调来分析,当以后说为优。全词结构清晰。开头三句写怨恨产生的原因,结尾三句是最后的结论,中间交错变换地抒写失意者的情绪。

开头三句直抒怨愤,情人音信皆无。“纵妙手”四句用解连环比喻愁不能解,即使砸碎也算不得“解”,愁情依旧藕断丝连。接着再用关盼盼故事诉说人去物在,睹物思人之情。正是这几句话,暗示出居人当是位男子。而远人则是“盼盼”式的多情女子。但如换一角度思考,把居人理解为“盼盼”也未为不可,即情郎已远,楼中空空荡荡,也无心理琴,故落满灰尘。“想移根换叶”三句用倒装笔法略点昔日共栽之花也面貌全非。下片开头三句写欲把杜若赠远人,却无地址可寄。“漫记得”四句是恨极怨极之语,正是爱极痴极之表现。烧掉书信是假,爱恋至极思念至极是真。“水驿春回”三句再转回前情,既然我无法给你寄杜若,而我的住址未变,你总该给我寄回一枝梅花吧。暗用南朝陆凯赠范晔诗之典故。最后三句则表斩钉截铁般的决心,即使你终身不归,我也要豁上今生今世守着花儿喝酒,宁可为你伤心落泪。这种情景该多么感人,意同《红楼梦》曲子中的歌词:“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拜星月慢

周邦彦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画图中、旧识春风面,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注释】

拜星月慢: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双调一百零四字。秋娘:杜秋娘的省称,泛指美人。琼枝玉树:比喻人物姿容秀美,有风神。暖日明霞:形容美人光彩照人。曹植《洛神赋》:“皎若太阳升朝霞。”水盼:比喻眼波清澈,流动如水。春风面:指容貌美丽,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赞美王昭君:“画图省识春风面。”瑶台:原指仙境,此指美人住处。

【译文】

夜色催促,眼看就到三更天。清清的露水沾湿地面,没有一点灰土和尘烟。月色美好幽淡,小巷僻坊里朦胧幽暗。我认识那竹子的槛栏,小窗里灯光闪闪,我悄悄来到她的庭院。她因我们能够幽会而高兴,笑得是那样甜。她光采照人,我与她依偎并肩,如同靠近了琼枝玉树,如太阳一般温暖,如朝霞一般光采明艳。深情的眼睛明如秋波,温柔清雅的性情宛若幽兰。如此可爱的美人,平生真是少见。从前,在画像中见过她的面,对那绝世姿容早已倾心艳羡,没想到自己竟真能来到她的身边。我们互相爱恋,情意缱绻缠绵。苦恨被惊风吹散,我心里实在难堪。如今我独自寄寓在荒寒的客馆,冷冷清清,重门紧关。只有秋虫在破墙中声声哀叹。真是无可奈何,我的相思之情,虽然隔着万水千山,却丝丝缕缕永不绝断。

【评析】

本词写秋日客馆的怀人之思,有的版本题为“秋思”。上片写初见情人时的清幽环境及喜不自胜的情怀,描写细致生动。下片前半继续写往日的欢情,中间用“苦惊风吹散”轻轻一点,交代出前文均是忆中之情景,化实为虚。结尾几句写现境的凄苦和相思的难耐。结构甚为巧妙。周济云:“全是追思,却纯用实写。但读前半阕,几疑是赋也。换头再为加倍跌宕之,他人万万无此力量。”(《宋四家词选》)

上片开头三句写寻访情人路上的情景,清幽朦胧的月色衬托出抒情主人公当时急于见到情人而又不知将是如何结果的迷茫的心境。“竹槛灯窗”二句写美人生活环境之幽雅,也暗示出其点灯窗前为标志,在暗中等待的情景,这是有约在先的。“笑相遇”以下几句写乍见美人时“惊艳”的感受,不用明眸皓齿类的直接描写,而从虚处传神,从自己的感受入笔,三句分写形态之美,肤色之明艳温暖,表情丰富深邃,尤为精彩,不落俗套。过片追溯未见美人时的倾慕,加倍写见到美人两情相依的难能可贵。“到瑶台”二句与上片关合,叙相见后的欢洽款曲及热恋的情景。再用“苦惊风”一笔勾转,折到现今独宿荒馆的苦况。煞尾以相思不断结篇,余韵悠悠。潘游龙云:“前一晌留情,此一缕相思,无限伤感。”(《古今诗余醉》)

补充说明一点,从“画图中,旧识春风面”两句体会,可能是词人事先看见过该女子的画像,产生爱恋而求见。女子应允后才会有幽会缠绵之事。若此,则可看出宋代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即妓女歌女之闻名者,走红者也有画像,可能也很注意宣传。周邦彦是进士出身,又是著名文人,因此妓女或歌女也愿意接待这些人,见到画像而预约求见也是可能的。因此宋代文人狎妓后写作的诗词往往充满脂粉气,周邦彦词中许多篇目与此种生活有关,故铺叙抒情很有特点,颇有真情实感,但因为这种生活毕竟有些空虚,也影响了其词的思想性。周邦彦和名妓李师师确实有过恋爱故事,本词或许就是怀念李师师的。

关河令

周邦彦

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注释】

关河令:词牌名,又名清商怨、伤情怨。双调四十三字。寒声:即秋声,指秋天的风声、落叶声、虫鸟哀鸣声等。

【译文】

气候多变的秋天时阴时晴,傍晚时渐渐昏暗幽暝,满庭院一片寂寥冷清。我呆呆地凝神伫听,静静地听着带有寒意的秋声。云色深暗,看不见大雁的身影,只能听到声声的哀鸣。夜半深更,人们都已散去,天地间万籁寂静。屋子里,只有照着空壁的一盏青灯。我的酒意已经清醒,伴着这忽明忽暗的萤豆孤灯,真不知该怎样度过这漫漫的长夜熬到天明?

【评析】

本词抒写行役羁旅之苦。上片写日间,侧重写景,以景托情,情寓景中。下片写夜间情景,取境典型,结句直接抒情。全词以时间为线索,章法缜密,感情步步推进,格调清峭。

上片开头两句描绘一个多阴少晴的秋景,而且已近昏暮。这情景与旅人苦闷迷茫的心境极为相似。景为情取,情借景现,主体心境与客观景物相契合,这便是常说的意境。下两句写独立听寒声,这寒声是否就是云深处的雁鸣,处于两可之间。但旅人百无聊赖的神情却表现得极为充分。下片开头说“人去”后的寂静。上片无人,下片忽而有人,有些突兀。此人是何人?情人,朋友,均不是,乃陌生旅客也。人独自在外投宿,最难耐的是寂寞,所以,尽管是陌生人,只要住在一起,便可相互搭话聊天,互相均可得到些许慰藉。但夜已深,那些人也离去,故更感到凄凉孤独。只有孤灯映照着空屋而已。情味淡永。本词线索清晰,没有时空变换,抒情一路而下,在周邦彦词中别具一格。

绮寮怨

周邦彦

上马人扶残醉,晓风吹未醒。映水曲、翠瓦朱檐,垂杨里、乍见津亭。当时曾题败壁,蛛丝罩、淡墨苔晕青。念去来、岁月如流,徘徊久、叹息愁思盈。去去倦寻路程,江陵旧事,何曾再问杨琼。旧曲凄清,敛愁黛、与谁听?尊前故人如在,想念我、最关情。何须渭城,歌声未尽处,先泪零。

【注释】

绮寮怨:词牌名,双调一百零四字。去来:过去和未来。佛家语有去来今,即指时间上的过去、未来和现在。去去:有二义,一是走又走,越走越远;一是去了又去,厌其频繁。此处当是后者。杨琼:唐代名妓名。此处代指意中人。渭城:即《渭城曲》,又名《阳关三叠》,本是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诗。后作为离别之歌。

【译文】

上马需要有人相扶,看来醉得确实不轻,尽管有凉爽的晨风轻轻拂面,依旧未能清醒。晃晃悠悠信马而行,忽然清醒睁开了眼睛。只见翠瓦朱檐的楼阁,在水湾处有清晰的倒影。垂杨掩映中,显露出一处渡口的驿亭。从前我曾来过这个驿亭,也曾经在这里的墙壁上题诗抒情。如今已经布满蜘蛛的蛛网,落满灰尘,墨色淡淡,苔痕青青。想到岁月如流去往来今,我徘徊叹息,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愁苦幽恨塞满胸襟。常常被贬离京,我也懒得寻找问询路程。江陵的风流韵事已成陈迹,也不愿意再去打听杨琼的情形。在别宴之上,美人双眉紧锁满脸愁情,演唱离别的旧曲,声调悲凉凄清,有谁忍心多听?如果故人就在眼前,一定会深深把我同情。何须再唱那令人伤心的《渭城》?一曲尚未唱完,已教人涕泣飘零。

【评析】

本词抒写别恨。当是作者被贬时途中所写。上片描写在残醉浓愁中走向渡口的情景。下片抒写对旧日欢爱生活与自己的仕途前程均感冷淡的颓唐心情。意境朦胧,情致婉曲。

上片开头两句写离宴大醉,残醉未醒而走向码头的情景。“映水曲”四句点明已到码头驿馆。“当时”三句忆以往情景,暗示出在此登船离别已非一次,意念上暗启下片的“去去”二字。正因如此,词人才抒“岁月如流”之感慨。细思全词,词人在此驿馆曾经题诗,说明以前住过。而饮酒则非在驿馆,当是路过此处,或访友或被朋友邀请赴宴,从酒后写起。古代驿站都在城外,因此需要骑马走一段路程。“当时曾题败壁”以下是对往昔住在此处情景的回忆,引出下片的感慨。下片开头三句写别后难见,抒厌倦怨愤之情。“去去”与上片的“念去来,岁月如流”意脉相通,对官场政局动荡多变,自己屡被放外任表示强烈的不满,也显示出心灰意冷的颓唐情绪。“旧曲凄清”以下轻描眼下情景的冷清,即将远行却无人相送,更增几分凄楚。

尉迟杯

周邦彦

隋堤路,渐日晚、密霭生烟树。阴阴淡月笼沙,还宿河桥深处。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前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因思旧客京华,长偎傍疏林,小槛欢聚。冶叶倡条俱相识,仍惯见珠歌翠舞。如今向、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有何人、念我无聊,梦魂凝想鸳侣。

【注释】

尉迟杯:词牌名。双调一百零五字。画舸:画船。冶叶倡条:指歌伎舞女。李商隐《燕台》:“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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