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忘了自己正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除了那个敬业的舵手。
决斗比试是一件特别容易让人专注,并且顺带让人从其他事情当中分心的好办法,不过,如果这些一个个像是被打了鸡血的水手们转过身去,看到船头不远处那黑压压的乌云,以及开始不断涌来的巨浪,他们一定不会冷静了。
“船长,前方有团巨大的风暴云团,正在快速靠近!”舵手大声喊道。
刚刚还在震惊于德雷克真实身份的埃迪,猛然醒悟,这时候这个莽撞而自负的汉子才意识到,危险已经距离自己有多近。不过还好,他还来得及发号施令让船做一些必要的反应,事实证明,他接下去让船做出的动作确实救了大家一命。
“嘿,大家还楞在那儿干什么?!要命的赶紧给我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快快快!别忘了把自己牢牢得绑在船上……还有,你们几个,赶紧把那该死的帆给我收下来,全都收下来,快!”
唾沫横飞,却瞬间被狂风卷走。
船上的人轰然散开,紧张气氛犹如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暴风雨云,顷刻间就将“黑天鹅”号笼罩在了其中。
德雷克毕竟是过来人,在加勒比海上见识的风雨也有比这更大更强更嚣张的,但是他也有些担忧。他一把将埃迪拽到跟前,狂风已经卷起滔天巨浪狠狠撞在船板上,他只能趴在埃迪的耳边大声喊道:“喂,赶紧让你的人都下到甲板下去,上面太危险了,等一会儿更大的浪头过来,上面根本没法站人!”
埃迪一个箭步冲到驾驶台上,从胖水手手中抢过轮盘,大声喝道:“你们快下甲板,我来操舵……嘿,你们几个,给我把吃奶的劲头都使出来……小心!”
“轰!”
一个浪头从一侧扑上船来,巨大的潮水冲上甲板,肆虐了一阵又从另一侧轰然涌到海里。
甲板上的水手们一个个都被冲得东倒西歪,几个措手不及的随着海水滚到一侧,重重地撞在船舷上,疼痛让他们大大地咧开了嘴,哭喊声却没有船来,海浪声已经将他们的叫喊声彻底压制了下去。
“船长,平特不见了!哦,上帝啊,看,他在海里,快救救他,老天啊,谁能救救他!”
这种天候下如果下海去救一个落水之人,无异于自寻死路,对于那个落海的水手来说,这个时候能够救他的,也就他自己了。可惜,浪头实在太大,那家伙在海里沉浮了几下之后,便完全淹没在了布满了白色泡沫的翻腾海面之中。
“哦,不,上帝啊,不……”
“嘿,不想和他一样的赶紧回甲板下,趁着下一个浪头还……”
未等埃迪说完话,浪头立刻就打了过来,这次的浪显然比前一次更大更猛,海水撞在船身上掀起的浪足足有十多米高,巨大的船身也因猛烈的撞击,而往另一侧出现了将近三十多度的倾斜,船上那些没有完全捆扎严实的货物,哗啦啦啦地往另一边滑去。
和大多数船上的水手一样,杰克从未遇到过如此大的风浪,咸湿的海水不停地扑头盖脸地砸来,自己除了紧紧抱住桅杆,根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当船被海浪撞击地严重侧倾时,他总是担心会不会直接就翻过去,如果真的那样,自己又该怎么办?
至少得抓住一块木板!他告诉自己。
趁着下一个大浪还没过来,德雷克已经摇摇晃晃的将一拨水手送下了船舱,那儿虽然也都灌满了水,但是至少不至于被冲到海里去。
他转身冲到杰克跟前,喊道:“快,快下去,这儿太危险了!”
“我不下去,我要跟你们在一起!”杰克大叫道,他拍拍自己紧紧靠着的桅杆,说,“我有它在,不用担心!”
“嘿,德雷克!”埃迪在驾驶台上大声喊道,“快把这小家伙弄到底下去,万一这家伙掉到海里面去,我的水手可没有精力去管他!”
“埃迪,我觉得这天气非常诡异!”德雷克大声回复道。
“我早就看出来了,老家伙,要知道,这儿可不止你一个老水手。”埃迪不忘在卖弄一下自己,顺便踩对方一脚,“这鬼天气变得也太他娘的快了一点,要在以前,遇到这种天气,我有大把的时间调头就跑。”
“谁让你们还搞什么比试。”杰克叫道,“要是一早就听德雷克的劝,说不定咱们真能避过去!”
“杰克,你最好给我闭嘴!”埃迪骂道,“你们的性命现在可都在我的手上。”
“……”
德雷克扭过头去,盯着天上盘旋的云团,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情形吧,奇怪的是,这云团来得很快,当彻底笼罩在“黑天鹅”号上空的时候,却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貌似与这艘船如影随形了。
“快看!”杰克手指点点云团的一侧,那儿划过一道闪电,强烈的光芒照亮了附近整个海域。
“看来马上又会有一场大雨……”德雷克嘀咕着。
埃迪大骂道:“看来这鬼天气是跟上我们了,真要命,加勒比海不应该到处都是平静的海面和温暖的阳光吗?!”
“要是能有一瓶上好的朗姆和一个漂亮的小妞儿,那就更妙了。”德雷克附和道,他已经不声不响地爬到驾驶台上,据他的判断,埃迪这老海盗生来就有倔脾气,如果不把他强制带下去,这家伙一定非留上上面不可。
“老家伙,你来上面干嘛?!”
德雷克身后扯着一条缆绳,那是绑在他自己身上固定用的绳子,这会儿他快速解开,没等埃迪反应过去,已经在那舵轮的轮盘上来回地缠了好几圈。
“嘿,混蛋,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埃迪大叫道,一边要去抢对方手里的缆绳。不过动作麻利的德雷克眼见着已经将轮盘紧紧地固定了起来。
“船长,我觉得,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之下,驾驶台似乎并不太需要特别安排一个水手,甲板底下那些伙计们更需要你。”德雷克大声喊着,把那汉子拖下了甲板,杰克已经解开了缰绳,跟着他们连滚带爬的翻进船舱。
紧随而来的,又是一个巨浪,猛烈的海水从各种通道、小孔中灌进舱室,下面已经一片狼藉。
水手脸上的表情惊人的相似,惊恐无助,面面相觑,不敢出一口大气。所有人都紧紧贴着离自己最近的固定物,随着船毫无规律的猛烈摇晃,祈祷着“黑天鹅”能够坚持下去,祈祷着这鬼天气能够快点过去。
“船长下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像是看到了救星,每个人呆滞的眼神中突然显现出那么一丁点可怜的希望。
“伙计们,‘黑天鹅’可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帆船!”埃迪企图说点好听的话鼓舞一下士气,他觉得在所有人都只能抱希望于这艘船时,自己最好说几句关于这条船的话,“而且,我可是花了大钱又将她里里外外重新修缮了一遍,所以,大家不必……”
话刚说到此,船体突然遭到猛烈一击,就像高等级的拳击手给了对手致命一击,船身即刻朝一侧大幅度地倾斜过去……
“啊,上帝啊,她要翻了!”
“老天啊,我们要完了,这次肯定要完蛋了……”
“我家里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神啊,请求你原谅我这短暂的一生中做得种种卑劣的事吧。”
“……”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时,有人开始忏悔,更多的人则表现出了极端的恐惧。
船舱里的货物随着船体侧倾快速的往下方滚落,哗啦啦的一阵翻滚。
“抓住你们身边的货物,不要让它们在船舱里面到处翻滚,这样能够帮助‘黑天鹅’尽可能地保持稳定。”德雷克推着一箱不断往下滑的朗姆酒大叫道,“谁过来搭把手,这可是满满一箱朗姆酒……什么都可以没有,朗姆酒可不能少。”
“嘎吱!”
船身到了几乎五十度左右时,停住了。有那么一刻,船舱里一切都静止了,凝固了。每个人都竖着耳朵,感受着船体接下来的动作。在这个大幅度的倾斜角下,只有两种可能,一个可能,船身会一下子倒下去然后彻底翻个个,另一个可能,船体不会翻,但是她会以更加猛烈的幅度回弹过来……
对于一片狼藉的舱室,一次高强度的回弹都会是相当要命的事情,更何况,在船舱底部,堆积着不少大大小小没有被固定的货物!
德雷克和埃迪四目相对,并且几乎是同时大喊道:“大家小心!”
船没有侧翻,她回弹了。
在汹涌的大海看来,“黑天鹅”号仅仅只是一个小玩物而已,他的每一次小小波动,却都能让这条船做出超出极限的反应。
回弹的瞬间足以看出大海传递到船上的能量有多么惊人。因为借力,船舱中那些没有被固定的货物一个个像是上了弦的箭一般,猛然地弹射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船的另一侧,水手们得千方百计躲开这些迎面而来的危险品,不然,一定会被撞个头破血流。
船舱内一片鬼哭狼嚎。
杰克靠在一个柱子后面,不断有箱子呼啸着从自己耳边飞过去,有的会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柱子上,又滚到其他地方。一个倒霉的水手被一个弹飞的箱子撞了满怀,几乎是被箱子推着重重撞在另一侧的船舷上,一口鲜血从嘴里被挤压了出来,杰克几乎能够听到他的肋骨被挤压后的清晰断裂声。
“哦,上帝,不!”埃迪大喊一声,却无法改变“黑天鹅”号受到重创。
几架沉重的火炮硬生生扯断了拴在船舷上的铁链,随着船体的晃动来回滑动,此刻有两门火炮正以无人可挡的速度撞向船体的一侧。
“轰!”
一声木板撞裂的声音过后,船舷上眼睁睁地被那火炮给撞出了两个偌大的豁口,火炮已经悄无声息地掉进无底的深渊,而浑厚的海风则顺着船舷上的豁口猛然灌进了船舱,海水像瀑布一样紧随其后。船舱转眼变成了泳池。
“当心回水!”德雷克大声提醒,他抓住杰克的手腕,拖过来一根缰绳紧紧缠绕了几圈,同时又将自己的手腕也缠了上去。一些比较冷静的人都快速地寻找能够固定的地方,而埃迪却站在船舱当中,大声招呼着几个水手,企图将那豁口给补上。
“埃迪……”
德雷克刚开口提醒,他所说的回水已经来了。先前涌进船舱的那些海水,此刻又以几乎同样的速率涌回海里,带走了一切它们能够带走的东西,食物、酒水、货物和尸体……还包括那些没有来得及站稳的人。
一个人很难在快速的回水中站稳脚跟,有的人虽然勉强站住了,但却在下一秒却被迎头而来的人或者物撞上,一块冲出船外。
德雷克就是其中之一。
良好的水性和平衡感,让他躲过了脚下水流的牵扯,但是当他回过神来,却猛然发现一个水手正打着转得从地板一侧朝自己滑过去,他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做出反应,脚下被猛然一撞,他便随之跌倒,然后与那个水手一样朝窟窿滑去。他尽量想抓住身边任何能够抓手的地方,但是地板实在太湿滑,他能够抓住的东西也都随他一同涌往豁口。
这下完了!
猛然间,他的身体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勾住了他的脚。
“嘿,船长,这下子你可欠我一个人情了!”
只见德雷克趴在地板上,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脚踝,而他的另一只手上,缠着缆绳与杰克连在一起。
有了着力之处,埃迪一个侧滚拦腰抱住一根柱子,正好见到刚才撞到自己的那个家伙从破洞里被海浪卷了出去,那人的裤子在窟窿口的破木板上勾了一下,只留下一块破布,随风飘扬。
“哦,上帝啊……”埃迪忽然惊叹起来,他死死地抱着柱子,双眼却直勾勾地从船体的窟窿处投向外面,“上帝啊,谁能告诉我,那是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