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霜降
我的单身女友昭昭，在这个城市有一家装饰公司，大小算个老总。我们一直以为，昭昭是传说中的女强人，一心打拼事业，嫌情事烦心伤身。
某晚，昭昭开着她黑色的德国车，穿着一身黑色的素服，来按我的门铃。
见我开门，她的眼神好似于世界末日见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昭昭原来亦是有爱情的。只是，昭昭的爱情，是一朵始终开在暗处的花。
昭昭十六岁之前，一直生活在一个江南小镇。初中毕业后，昭昭便不再去读书了，在家里，等待着再大一些，去相亲嫁人，完成一个小地方女子的前半生。改变昭昭命运的，是一场灾难。一九九八年，天空很悲伤，流了很多很重的泪，到了人间，泪成洪水，吞没了昭昭的家，还有她的父亲与哥哥。昭昭和母亲死死抱着一棵大树，泡了整整两天两夜才得救。救下昭昭的，是一个救援医生，他很高，三十岁，有一双很温暖的眼睛。用昭昭的话说，便是：后来我一直都在感谢那场洪水，给了我一个机会，遇见他。
你曾经有过像昭昭那样的感觉吗？因为遇见所爱的那个人，而感谢一场可怕的灾难。从此，昭昭觉得自己开成了一朵小小的蒲公英，恨不得快快地长大成熟，变成一朵白色小伞，他在哪，就跟到哪。
昭昭的暗恋，很苦。温暖的眼睛早有妻儿。昭昭只是他救过的一个女孩。
当年昭昭就去考医专，结果可想而知，她没考上。很多个日子，昭昭从镇上，搭长途汽车，晕车四个小时，来到省城，然后从汽车站搭八站路的公交车去省医院，只为远远地看他一眼。
昭昭后来终于考到了省城的一所院校。学校到医院，要转三次公交。昭昭每周都会去医院，躲在他看不见的柱子后，或者走廊转角，看他经过，惊惶失措地避开。却不知晓，他或者根本已经不记得她是谁。
昭昭的后来，我们都看得见，她毕业，留在这个城市，先帮人打工，然后自己创业，事业青云直上。她不再时常去医院，她调查到了他家的地址，她常常在那个小区的小花园里，一坐半天，看他下班了，陪着妻子女儿下楼来散步。
走上前去，告诉他，我爱了你很多年。不是没有闪过这样的念头，只是，昭昭不敢。无论她现今的身份如何，在他的面前，昭昭的内心，仍只是那个在茫茫的洪水中绝望得快要死去，却被他温暖地抱住的可怜女孩。
到最后，便是昭昭的此刻，男人深夜驾车遭遇意外，他曾救了昭昭，昭昭却没能救他。昭昭着了素服要去参加他的葬礼，守门的人问：请问你与逝者的关系？
就这一句例行问话，把商场上雷厉风行的昭昭问得猝然改容，半夜来找我：我竟爱得这样卑微，我竟连参加他的葬礼都没有资格。
其实，昭昭的爱，从不曾卑微。她为了离他更近，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她努力地让自己有爱他的资格，于是努力地读书，也努力地工作。因为这些努力，她远远地离开了那个原来十六岁便要定格自己的人生的女孩，成长为今天这个独立而智慧的现代女子。
张爱玲有一个最著名的句子：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一朵花来。这句话，我们应该这样理解，因为爱上了他，所以，从卑微的尘埃里，努力地生长，然后，让自己开成一朵花。爱从不卑微。卑微的，是那些从来不曾想努力地开成一朵花的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