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里,泄气般躺在床上,平日里的优雅全都抛在了脑后。
沉沦吗?
陷在沼泽里,无法自拔。
当年,是他杀了那几个人救我出来,不然,时至今日耶律斜连尸骨都找不到。有什么资格指责乌凰?
乌凰,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那年,杀过人后浑身血腥的少年,满是人血的双手,听过的故事中的修罗也不过如此了。可我就是离不开他。明知道他是坠入地狱的魔鬼,还是无法走开。
他说,他要去晋阳。
晋阳?
和契丹关系很好的晋阳?
是不是到了晋阳,就可以回到契丹、回到上京呢?
我想和他一起走。
他也同意带着一个拖油瓶,一个累赘。
他问我:“你是辽人?”
我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我有着一双和汉人不同的琥珀色眸子。
“我是辽人,你要丢下我吗?”
他居然笑了,笑得真好看。比大舅舅二舅舅他们好看许多。
他说,你是辽人我也带你走,我不会丢下你的。
还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当文殊奴和阿娘回到王宫,我还在敌人的手里整日惶恐不安;当他们锦衣玉食,盖着毛皮毯子的时候,我和乌凰同吃一个发霉的馒头,夜里挤在一件薄薄的衣服里;更多的时候,天为被地为床;后来我知道一个词:风餐露宿。黑夜里燃起一堆篝火,驱散寒冷,吓跑野兽,吃着乌凰好不容易打来的兔肉。一点味道没有,还烤焦了,但那时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东西。
乌凰如今的手艺已出神入化。可我还是觉得,当年的那顿饭是他做的最成功的一次。因为救了我们的命。
他不会多说话,但只要我拉着他的手,他就不会放开。
后来,我知道他也是被父母丢下的孩子,他的阿爹为了一个不是他亲弟弟的弟弟丢下他不管了。
我突然就觉得自己还好。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弟弟比我重要。文殊奴好歹还是我亲弟弟,是阿爹阿娘的亲生儿子。
我冲向床里,眼泪划下。
连这个都能安慰自己了。
有一天,我听他说,初音,我们快到晋阳城了。声音里带着兴奋。
到家了?
对,到家了。他笑得很开心。但却有些许的恐惧。
当时我想,他在害怕什么,也许我看错了吧……
他抓起我的手,走吧,等我到家后,就帮你找你家人。
那你会陪着我吗?
你到家之后,有时间我会去陪你玩的。
就是说,你不能陪着我吗?
我还有家人,不能陪着你啊。你不是有你的家人吗,让他们陪着你啊!那些坏人不会再来的。
可是当时他并不知道,我们根本就到不了晋阳城。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阁主,全身罩在黑衣里,刀片寒光闪闪。
魔鬼!我只能想到这个词。
他就是一个魔鬼,他毁了我和乌凰的希望,把我们都变成了不能正大光明活着的人。
近在咫尺。
乌凰后来说起那次经历,用到了这个词。他说他都已经看见晋阳城了。家就在眼前。阁主突然出现抓住了我们。他一直跟着我们,在我们希望最大的时候出现,残忍地摧毁了一切。
他带人抓住了乌凰,还把我带进了暗影阁,把我训练成一个以面具示人的细作。
耶律斜说,没有乌凰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若是没他,我早就死了。
在暗影阁这些年,也是乌凰在关心我、陪着我。我承受着非人的训练的时候,你们又在做什么?!
当年他把我救下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辈子我都离不开他。
所以,我冒着风险撤换杨四郎的资料。
所以,地狱也会陪他下。
拿到资料的那晚,我整夜未眠。想到那年,他说他叫四郎。
我告诉过他,我叫叶初音,这是韩将军给我起的汉名。
很多年前,我叫耶律银镜,小字观音女。
乌凰他,好像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