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可奇怪的？也就是你傻呵呵地任乌狸向阁主汇报你的使命，我可早就把竹青收服了。”
“你确定她不是阳奉阴违？”
“她不敢。”
牡丹起身倒了杯酒，酒香四溢，香醇诱人。
“不错的酒啊！”我赞道。
“上好的柳林酒，尝尝，有何不同？”她将酒杯推给我，我拿过一饮而下。的确，和普通的酒不同。
柳林酒，名不虚传。
“相传，当年始皇帝平定天下，大宴群臣。便是以秦酒为宴酒，也就是如今的柳林酒。乌凰，味道如何？”
“清而不淡，很好。”
“乌凰，说真的，你还真不适合这些阴私事。不，准确地说，你不适合暗影阁的生活。继任暗主也有几年了，你连乌狸这个明晃晃的钉子都想不到收服，只是一而既往地接受别人给你安排好的生活。再说黑豹，他是阁中前辈公认的暗主人选，可最后成为暗主的是你！他会不会对你心存怨恨？他会实心实意地帮你吗？”
“牡丹。”我叫住她，烦躁地闭上眼，“我没想过这个。”
“那就现在想！乌凰，我们不能有丝毫纰漏！不然……”门外忽地响起敲门声，“少爷，杨家又来人了！”是朱羚，连他都开始不耐烦了。可想而知，这天波府是多么阴魂不散。
“不见！”牡丹霍然起身喝道，“撵走！今后别再让我听到他们来！”
门外朱羚应该冒汗了……
四娘跋扈的名声不用白不用……
我沉声道：“就按四妹说的办！另外再加上一句：我不想见他们！”
待门外没有声音，我才看向牡丹，却发现她眼眶已红。“牡丹……”
“乌凰，我讨厌他们！讨厌像他们一样的父母！当年既然把我们丢掉，现在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们？！我讨厌他们！我恨他们所有人！”素手一挥，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尽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闭上眼睛。
短短十五年的人生，从契丹到金陵再到汴京，当年那个被掳到异国的女孩儿，已经羽翼渐丰。独掌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情报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笑一颦间，决定了多少人的生死。
不知她以商家女的身份掩于汴京，来往于集市，穿行于汉土，可有想起当年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女、储君长姊的高贵？
我咽下喉间的酸涩，“牡丹，冷静点。你这么激动……”
“乌凰！他总是来找我！说她有多想我！想补偿我！可是、可是我不敢，真的不敢……”
“我害怕、害怕有一日她还会将我抛下……”
“在她心里，文殊奴永远比我重要……”
“骗子！全都是骗子！”
……
过了好久，跪坐在地上的牡丹才渐渐平静下来，紧促的呼吸逐渐平和。而云阁之中一片狼藉，地上尽是碎片。牡丹的手指已见点点猩红，我的衣服上也有几处水渍。
偌大的房子中只听得见我们俩的呼吸声。
头发散下，她的脸庞隐藏在几缕青丝下—徐琛还未及笄，而叶初音已经满十五岁。
我踏着满地的碎片走上前，蹲在她面前，“好点了吗？”
“什么？”
“哭出来就好了。你心里有股火，发泄出来也好。”
“所以你刚刚不阻止我？”
“阻止只会让你更加疯狂。”
“你会不会安慰人？！”
“牡丹，我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
“我看你也是。”
出乎意料，她自己爬了起来。面带泪痕，眼眶泛红，头发散乱，这样哪像平日里手段凌然的暗主？
倒像是和家里人闹别扭的小媳妇儿。
感觉到了我的视线，或是觉察到自己过于失态。牡丹先是若无其事地抚了抚头发，然后若无其事地对我说：“本座先去梳洗一下，你把这里收拾收拾。”
“……”
牡丹……你确定不是在和芙蓉说话？
无奈地蹲了下来，拾起碎片发现上面的血迹。紧紧攥住瓷片直至手掌刺痛，血一滴滴流下，才将心头的苦涩压了下去。
男儿流血不流泪。
何况我的泪，十二年前就流干了。
牡丹说得对，如果在乎，为何要舍弃？既然已经舍弃，现在又来缠着做什么？！
摆出一副陈恳的样子，来凸显我的无情无义？
我在暗影阁十年了。这十年间不断有消息传来，你们一家人如何和睦、如何以少胜多、如何忠君爱国……
既然忠君爱国，干嘛不和晋阳城一块儿化为灰烬？
你也好意思称忠君爱国！
我已是暗影阁核心人物，是宋室悬赏榜上的榜眼，真想知道你们若是知晓会是什么表情。
为了一个无血缘的孩子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你可真行！
收拾好这里的狼藉，我退出屋子。若无其他情况，云阁只有暗影两主可进入。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会被别人知道牡丹今日的失态。
黑豹已在等我，不单是他，还有青鹤、白鸟、朱羚以及负伤的乌狸。
我交给乌狸的都是小人物，料想以他的能力怎么也不会出事。但那夜他满身是血地回来，着实吓了我一跳。
问了之后才清楚，他身上的血虽吓人，但大都不是他的。而是属于被他斩杀了的人。
其余的都很顺利，但唯有一人除了篓子。用乌狸的话就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那里能出岔儿……”
“那是个什么人？不过是个致仕等死的老头子，有谁要要他的命？”
“黑豹，你逾距了。咱们只管收钱杀人，其余的一概不管。”青鹤见我不说话，开口向他的袍泽说道。
却不料黑豹针锋相对“受伤的不是你，你当然不管！”
“你……”
“行了！吵什么？！”大战在即，两员大将窝里斗，没有比这更让人闹心的事了！
最近的暗杀都是阁主的密令，可我能说吗！
“都做好准备！今晚一起去那里！我就不信了，杨业我杀不了，一个乞骸骨的老头子我还动不了！”
“是！”
“乌狸，你最近安心养伤。对了，暗阁人手不够，让影主派人照顾你吧！”
“噗。”
最先忍不住的白鸟一口茶喷了出来，坐他对面的朱羚躲闪不及被喷了个肩膀。他刚想发作，却看见一旁一脸便秘状的乌狸，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暗影两阁内部都知道，影主副手竹青倾慕乌狸，只是石头般的乌狸一点回应也没有。
白白糟践了竹青那样的美人。
“就这么办了！朱羚把你调查的说说。”一点也没给乌狸反应的机会。
他一定想去撞墙……
朱羚随即起身“那日跟踪暗主和兑主的事天波府派去的。天波府的管家杨洪曾跟随杨业夫妇上过战场，后因负伤退出军队，只管理杨家内部事务。他对杨家很忠心，连已封侯的杨延平、杨延定都很尊敬他。杨家的小辈都叫他洪叔。那天的人正是他派去的，不过命令他的不是杨业，而是他的夫人佘氏。至于具体原因……属下无能，还没能探到。”
“恩。”我点头表示可以了。“上一次我让影阁给她下药，不是说她哮喘发作得很厉害吗？这么快就好了？！”
“是很厉害。但那女人有治哮喘的秘方，所以……”
真是受不了了！
“暗主，她在怀疑您。”青鹤言简意赅。
“暗主，属下建议，尽快除掉她！”
“黑豹，这个女人还不能死！”我烦躁地拍拍桌子。
“暗主，属下能知道为什么吗？”
“……”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答案在我心里隐藏了十二年，我差不多都要忘了。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乌狸开口道：“暗主，佘赛花必须除掉。您下不了这个手，可以让别人去……”
“什么叫我下不了这个手？！”我火上心头，像是自己的心事被别人窥测到了一样，拍着桌子大声喊道。
才喊完，就发觉自己的失态，泄气地坐了下来。
周围的人都愣愣地看着我。
“属下的意思是，佘赛花是个女人……”
“女人本座也杀过！”我可不是有些杀手，还特意定个几不杀。都已经被冠上“杀手”这个名字，还矫情个什么劲儿啊？！
真以为定个规矩什么忠臣不杀、妇孺不杀的，就可以摆脱杀手的命运了吗？
……
“命令暗卫，没我的命令不许动手！违令者杀！”
“是！”
也许是刚才，屋内的气氛很僵硬，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都去准备准备，今天晚上务必成功！”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