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滩一战,杨家损兵折将,父子八人死的死、降的降、走的走,如今也只剩下杨六郎杨延昭支撑门户了。
想起以前的父子八人,再看看如今披麻戴孝在身的杨六郎,以及强忍悲痛的杨夫人佘赛花,还有天波府的几位少夫人,来天波府吊唁的人,无论以前与杨家熟悉还是不熟悉,都不约而同抹了一把辛酸泪。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狐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那五口棺材里尽是衣冠,连尸首都没能找到啊!
寇准素来敬佩杨家英勇,将星陨落,他也是悲痛不已。待上完香就问道:“五郎还没有任何消息吗?”
重孝在身的杨六郎答道:“自从在军营与官家发生争执,就一直没有消息;不单五哥,金陵四哥北上,也失去了音信,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寇准叹了口气,安慰道:“少将军节哀,天波府如今只剩你一个男丁,要支立门户啊!”
杨六郎还未回答,就听到外面有人说:“潘丞相来吊唁了!”
天波府内的气氛陡然一变,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杨家唯一一个男丁——杨六郎。
寇准脸色一变,向外面喝道:“什么潘丞相,官家已有旨,连降三级,哪还有什么潘丞相!”
众人不禁交头接耳。金沙滩一战,唯有杨五郎杨六郎突围,杨五郎到大营后第一件事就是状告潘丞相公报私仇,杀害杨七郎。因没有证据,官家不予理睬,还下令捉拿“诬告”丞相的杨五郎,惹得杨五郎打出宋营,至今没有下落。回到汴京后,杨六郎找齐了证据,但官家还是包庇了潘仁美,只是连降三级以作惩处。汴京百姓都看不过去,还有人向潘仁美的府第偷偷扔烂菜叶。可想不到,这潘仁美竟然上天波府吊唁了!
杨六郎要是气性大点,都能枪挑潘仁美给弟弟报仇了。
众目睽睽之下,杨六郎面无表情拦住了气得浑身发抖的管家杨洪,挡在潘仁美面前,说道:“潘太保还是不要进天波府了。”潘仁美被连降三级,降为检校太保,所以杨六郎这样称呼他。
潘仁美脸上尽是愧疚,“老夫一时气急,误杀七公子,实在是对不起杨家,对不起杨将军。今日特向杨家赔罪,六将军这是连大门也不让老夫进吗?”
杨六郎一身重孝,拦在天波府门口。
府内,佘赛花眼眶微红,却又怒视着门口。
身旁,年轻的儿媳妇急忙拦住了七郎的妻子。
潘仁美继续说道:“老夫今日特来向杨家父子致歉的,杨七郎一事,老夫实在是愧疚。如今官家已有惩处,老夫也深自反省,愧疚得连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哪!”
杨六郎靠近潘仁美,冷冷说道:“不用到这里来虚情假意。我爹和兄弟们都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潘仁美继续做痛心疾首状,看着盯着他的一众官员说道:“老夫今日真的是来致歉的,六公子这般,看来是不愿原谅老夫了。”
杨六郎听得实在恶心,刚想回头给他点好听的,就听到天波府里传出少女凄厉的叫声:“三嫂——三嫂你别拦我,我要杀了那个老贼,给七郎报仇——”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有人小声说道:“定是杨七郎的妻子杜氏,本来脾气就暴躁,这下子不得为夫报仇啊!”
里面乱作一团,有人劝阻说了什么,杜氏又大喊道:“我一个未亡人我怕什么,我要杀了他,这么多人看着呢!我杀了他,我再自杀,牵连不到任何人——”
杨六郎又看了一眼潘仁美,说道:“你还是赶紧走吧,晚了的话,我可不保证我那弟妹会做出什么来。”说着就转身回府,又命令杨洪道:“把大门看好了,别让恶狗进来。”
杨洪带着一队护院亲自守着,义愤填膺的模样让一旁看了许久的寇准叹气。他走下台阶,对潘仁美说道:“老实在自家府第猫着,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何必上这里来呢?”
潘仁美收起了脸色的愧疚表情,换成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这是官家的意思,也是本官想做的。杨家如今这样,”他抬头看了看满府素白,继续说道:“老夫心里极是痛快啊!”
“你、你、简直无可救药!”寇准扔下这样一句话,转身离去。
入夜,杨六郎站在四郎曾经住过的小院儿里,见到了杨四郎。“四哥,真的是你!”
“我说会来,就一定会来。何况我还有别的事。”杨四郎说着,把带来的三个瓷罐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杨六郎一见这几个瓷罐,就湿了眼眶,“这是……”他已经想到,就是不敢承认。
杨四郎说道:“二哥、三哥还有小七的骨灰。”
杨六郎连忙上前几步,抱住了三个瓷罐,浑身颤抖。杨四郎见他这般,也是不忍。许久,才发出一声哽咽。“四哥,今天、今天潘仁美来了……”
说到这个,杨四郎的眼神也变了,“我也看到了。”
杨六郎低着声音说道:“我好想揍他一顿,弟妹也是……但我知道那么多人面前,不能那样……”
杨四郎看向了七郎生前的院子,他说:“小六儿啊,你就算真打他一顿,只要他没死没残,那位都不会怪罪的。”然后又说道:“小七的遗体是在河里被发现的,二哥是我用一个情报与萧太后换来的,至于三哥,他是我在幽州城外的金沙滩发现的。”杨四郎到底还是心软,没告诉杨六郎他三哥根本就找不到完整的遗体,只能把泥土与血肉合在一起,一起火化的还有散落的盔甲兵器,这样才有这样一个瓷罐的骨灰。
“爹和大哥的骨灰还在契丹,总有一天我会带他们回来的。”杨四郎看着月亮说道。
“四哥,五哥他……”
“我的属下已经有他的踪迹了,一旦找到了,马上通知你们。那天的事,多少还是刺激到他了。”
“我知道,五哥一向认为忠君爱国是武将的职责,他也相信我们守护的帝王是个英名的帝王。前几年,他重用杨家,丝毫不顾及杨家降将的身份,我们都认为他是个明主。”杨六郎坐下来,却还是抱着骨灰罐,“可是他做的事摧毁了五哥对他的信任,也摧毁了五哥心里那根支柱,没有那根柱子撑着,五哥心里那个清明的世界就崩塌了。”
是啊,心里奉为神圣的支柱倒塌了,人也会受不了的。杨四郎想起那一年,自己独自在战场上走来走去,明明知道很危险,却想不到要离开。因为心里的世界崩塌了。
杨四郎喃喃道:“他为了忠不忠的事与我吵了多少次,最终却是这个毁了他……”
杨六郎问他:“四哥,你去看过娘了吗?”
杨四郎摇头道:“娘那里有人看着,我去那里容易暴露身份。你去告诉娘吧,就说我再找机会去看她。”刚说完,就听到外面有几声猫叫,杨四郎变了脸色,对杨六郎说道:“我先走了,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你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杨六郎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一把拉住他,“四哥你做什么去?”
杨四郎甩掉他的手,“六弟啊,你要知道,你四哥从来不是什么好人。”说着趁着夜色,匆匆离开了。
杨六郎呆坐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杨六郎就被官家派来的禁军给“请”到了大殿上。杨六郎低头跪着,心里不住冷笑。
官家见杨六郎披麻戴孝,身形消瘦,总算还想起杨六郎还在热孝中,缓和了语气问道:“杨六郎,昨夜你在何处?”
“臣在家中,未曾离开,家中众人都可作证。”
“你可知昨夜发生了何事?”官家突然加重了语气。
杨六郎低着头,嘴上上扬,无声冷笑,“此等大事,震惊全国,臣自是清楚的。”
“哦?那你对潘丞相一家被灭门有何看法?”
“臣不才,惟对武事有所见解。若论断案,臣无能,无法胜任。况臣还有孝在身,不能为官家分忧。”
官家被噎住了,他在天波府中自然安插了探子,也知道杨六郎昨夜在天波府,一夜都没有离开。召他来不过是走个过场,谁知这杨六郎对潘家的事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哪!
官家挥了挥手,“回去吧!好好守你的孝,你家一门忠烈,朕不会忘记的。”
杨六郎叩首:“谢官家体恤。”退了出去。
旁听的寇准又是叹气不已,别人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官家这可是捅了杨家一刀,连止血的药都不给。杨六郎不心生芥蒂才怪呢!
回到家中看着家里的牌位,杨六郎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来。
爹啊,你说官家是明主,可是,儿子真没看出来,何况我们做臣子的也是人啊!
小七啊,六哥没用,不能给你报仇,但四哥做到了……
后来,杨六郎有了儿子,取名杨宗保。他本不欲儿子再走武将的路,但这孩子抓周都抓了杨家枪,拿着兵书开始认字,活脱脱另一个他。
“六叔何苦如此呢?凡事都有定论,绕不开的。”从金陵来的他四哥的孩子长离坐在他身边开解他,“六叔担心什么,就去告诉堂哥好了,何苦自己苦着脸跟个老头子似的呢?”
杨六郎看着那张与杨四郎极为相似的脸,说道:“是啊,是六叔迂腐了。”担心儿子以后躲避不了朝中明枪暗箭,那就现在教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