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业看着穿着契丹盔甲的两个儿子,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后,杨五郎和杨六郎赶紧扶住他。杨业强硬地推开两个儿子的搀扶,看着杨八郎:“你刚刚说什么……你、你投降契丹了?还娶了人家的公主?”
杨八郎面对义父悲愤的眼神,猛地跪倒在地,“义父,八郎相救义父,但我没办法,只有这样我才能从营里出来……”
一旁杨四郎上前,对老父说道:“八郎也是没有办法,正巧契丹小公主看上了他……”
“所以你就做了对不起大宋、对不起你妻子的事了?”杨业咬牙问道,杨八郎羞愧道:“儿子被俘,不能像大哥二哥那样战死沙场,本就该死。但只要能救义父和五弟、六弟,儿子什么都愿意做。”
杨业上前,举起巴掌就要落下。
“爹,八哥是为了救我们。”杨六郎劝道。
“是啊,爹,被俘不是八哥的意愿,投降也不是八哥的本来意思,他是为了我们才甘愿背上罪名的啊!”杨五郎也拦住他。
杨业的手一顿,却拍在了杨八郎的肩膀上,“你,好不容易活下来,为何还要趟这趟浑水啊……你这样,我到下面该怎么和你爹交代啊……”
杨八郎抱着杨业大哭。
杨五郎和杨六郎也开始抹泪。
杨四郎看了看周围,说道:“三哥死了,小七也死了,你们知道吗?”
杨业父子三人大惊,杨业道:“从金沙滩突围后,你三哥就一直不见踪影,我心里早有猜想。但七郎、他是去找救兵的,五郎说他当时已经牵制住了敌军……”
杨四郎看他这样子,终是不忍心把三郎惨死的状况告诉他,只说:“七郎他找潘仁美搬救兵,这不是找死是什么?”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带了火气,“你怎么能让他去找潘仁美……”
杨业老泪纵横,把杨家枪刺在地上,勉强撑住自己不倒下。
杨五郎愤怒至极:“潘仁美这个老贼,我定杀了他,给七弟报仇!”
即便杀了潘仁美又能如何呢?小七不在了,那个像松鼠一般总缠着自己的杨七郎再也不会回来了……
杨四郎说道:“到现在了,你们还想着忠君报国吗?”
杨业三人一愣,杨五郎问道:“四哥为什么这么说,难道……”
“你们被困在这里也有半个多月了,潘仁美不发救兵,你以为那个官家不知道吗?他不会不知道,只是如今你们已经是弃子了,他不会再管你们的死活了。”杨四郎十分冷静地说道。
“不可能!”杨五郎疯狂地喊道,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怎么不可能,他身为帝王,要是真的想救你们,那救兵早就来了!”
杨六郎这时看着杨四郎说道:“四哥此来是有什么办法吗?”他从一开始见到杨四郎一身契丹盔甲,又说官家已经放弃他们,就知道杨四郎肯定是有办法来救他们出去的。
杨四郎想了想,“放弃现在的身份,我带你们走,从此以后隐姓埋名,过平凡人的生活。”
“不要再说了!”很久没说话的杨业出言打断杨四郎的话,“要我杨业屈膝,绝不可能!”
杨四郎解释道:“不是要你投降,我只是制造出你们战死的假象,我带你们走,去……”
“四哥是从契丹军营过来的吧,你这么做,萧太后可知情?”杨六郎再度冷静问道,“八哥投降契丹,娶了契丹公主,萧太后才肯放他出来,那你呢?你做了什么让萧太后同意你来?”
杨四郎愣住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这孩子的反应怎么这么快!
“萧太后不会不知道四哥你的动作,或者说,你要我们假死,在萧太后那里付出了什么代价?”
杨四郎逃避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我的直觉而已。八哥的身份,萧太后知道;你的身份,耶律斜知道,那萧太后不会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你的身份,还让你来这里的话,不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就是你付出了什么代价,让萧太后愿意放过我们。”
杨四郎哑口无言。
杨八郎此时劝道:“六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们先听四哥的,先突围出去再图其他……”
“四郎,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杨业急道,“爹不怕死,作为杨家的人,早几十年我就知道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死不要紧,我只想告诉你,萧太后不是简单的人,凡事必有后招。你答应了她什么,你日后定会……”
“先别说这个,我要带你们走!”杨四郎怒道,“你不想给大哥他们报仇了?你不想给七郎报仇了?你知道七郎死得有多惨吗?身中一百零八箭,眼睛都闭不上,难道就让他这么死在自己人手里吗?”
杨业连日来辛劳,之前已知长子次子死讯,现在又听闻幼子惨死,还是死在朝中政敌手上,心中悲痛,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爹,你怎么了?”几人连忙扶住他,杨八郎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扶着他,杨四郎看着他这幅样子,不复往日的英勇,心里又痛又气。
“爹啊,咱们走吧,我以后好好孝顺你,以后我再把娘她们接出来……”杨四郎焦急地劝道。
杨业忽然就笑了,笑得如释重负,“四郎啊,你终于叫我爹了,为父死而无憾了。”
杨四郎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来,咬着牙说:“你跟我走,以后我天天都叫你爹!”
杨业又笑了,好像现在不在战场,而在天波府的庭院内。
他解下身上的一个小袋子,倒出里面的栗子放到嘴里,“你娘做的炒栗子味道最好,可惜这是爹最后一次吃了……”
杨四郎看他油盐不进,实在心焦,正想上前打晕他抗走。却不料,杨业看出他的意图,一下子躲过去了。
“四郎啊,带五郎和六郎突围吧!隐姓埋名不是杨家人的选择,我们属于这片战场,要对得起身上这身铠甲……”
“你们看看这李陵碑,李陵背叛汉朝,连累家人被戮,终生未能得归故土。我杨业怎能效法此人?”
杨业仰头望着天空,“不是为了官家,而是为了自己的心……”
“难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几个小辈都怔住了,站在原地,经历过战场洗礼的三人几乎落下泪来。杨四郎听得难受,第一次正视他父亲身上血迹斑斑的铠甲。也就在这时,杨业猛地向前冲去,几个小辈大惊之下,急忙去拦,却没有拦住。
杨业一头撞在李陵碑上,血飞上李陵碑,也溅入了杨四郎的眼中。成为了他此生挥之不去的第二个噩梦。
看着弟弟们跪地痛哭,看着父亲手下的将士纷纷跪地。杨四郎忽然想到,从十二年前到现在,他只叫了一声“爹”。
“五郎,六郎,没时间了,我带你们突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