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庙是孤傲的。它挺立在钟堡之上。
钟堡是乐平里小小盆地边缘的一个山包。这是乐平里地理的中心,也是屈子故里思想的中心。
屈原庙简洁而朴实,如果勾勒一下,是这样:一个天井,一个大堂,两个厢房,这是峡江明清时期典型的民居建筑,外有飞檐,四角高翘,白墙黄瓦。屈原庙占地是那么很小的一片,土石夯就,但是它威仪自显,神韵自现,傲视一切。钟堡上只建了这座屈原庙,没有农户,很宁静,注定了好像就是神居住的地方。农户都连片聚集在钟堡以外的山腰和山脚,离屈原庙都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正好是乡俚和楚辞的距离。农户的房子白墙黑瓦,青一色朴朴素素的土房,排在山腰和山脚,有些像国画。这和屈原庙比,是截然不同的。农户的房屋是放农具的地方,是炊烟袅绕的地方。屈原庙是人们精神聚会的场所,它建筑在世俗的生活之外。乐平里的人,到庙里来得少,一则庙里实在没什么可看也没什么可玩的,二则屈原的时代、屈原的诗作和精神世界离他们实在是太远了,几乎不能沟通。它建筑在楚辞的精神世界,它的高度已经是世界的高度。
屈原庙之外,是橘和兰草,是端阳花。这都是高贵的花草和树木,是阳春白雪的植物。橘:遒劲,郁葱,是天地所生、是心志专一、是独立不迁的嘉树,从战国开始扎根,吸吮了几千年的水分和养料,难怪楚辞还是这样的繁茂呢?橘,远离世俗喧闹,独守一隅,凛然自为,不从流俗。兰草,是从《离骚》里移栽过来的吗?它碧绿、高洁,它的芬芳,在屈原庙周围和它的上空开放。这些兰草,如果再返回到《离骚》,返回到历史的土壤,不知还是不是那个时候的幽香?其实,屈原对兰草也是责备的:“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他叹惜:昔日的兰、芷、荃、蕙等香草抛弃了美质,随波逐流,成为了荒草野艾。香草们变节了,屈原感到多么孤独啊!
我在屈原庙外转悠,兰草兰花的郁香,非常舒服地袅进我的鼻孔,这种具有文化味的香气,不停地撩拨我的思想。但是看着兰草,我的心态是多么复杂啊!在橘树和兰草之间,穿插着楚楚动人的端阳花。端阳花是鲜红的、美丽的,也是壮硕的,它是性情的花。它的浓香,让我感受到了现代的气息。但是它的土壤和兰草一样,仍然是楚辞。只是这是怀念的花,是人民的花。乐平里,家家种有这种花。每年,它走进五月,在端阳节火辣辣地绽放,这花,虽然张开了嘴巴,但是它是安静的、内涵的,不像一个张张狂狂的女人,也不像村子上空曾经风行过的高音喇叭。它的绽放正好与我们的怀念活动合拍,与我们的情绪一致。它是情感丰富的花啊!
端阳花亭亭玉立时,屈原庙里也会热闹一阵子。要么是当地的一些农民诗人开一年一度的诗会,要么是崇拜屈原的作家、诗人和学者,陆陆续续来到庙里朝觐,要么就在这样的时间段里,来几位有素质的游客。这样的时刻,端阳花的色泽格外艳丽,屈原庙在我的感觉中也格外崇高了,它就傲立在我的想象中了。
世界上的所有事物和人,都是不能超俗的。屈原庙是孤傲的,但是它的周围也同样长满野草,有时它们随兰草和端阳花一起生长,甚至缠绕着橘树,有时也随这些花一同枯萎,有时铲去这些野草,香草们就非常茂盛地长了起来。
我每年在这个时候,都要来到乐平里看一眼屈原庙,都要在屈原的雕像之下磕一个头。这是我一生中最崇拜的一个人。我是一个小小的很不起眼的文人,不能为屈原庙增添些许的光彩,我只能在屈原的雕像之下以磕头这种方式,表达我的敬意。磕头的时候,也在想:屈原太直率了,太出类拔萃了,太过于考虑国家的前途和人民的利益了,这些都决定了他是不能冲破世俗的牢笼和黑暗的世界的,在政治这个圈子里,他太孤傲了。但是我想问一问楚王,屈原一心为着国家的前途忧虑,究竟有什么错呢?
屈原庙,不高大、不壮美、游客少,但是它孤傲、挺拔,它应该是天下的政治家来修炼的场所,是世界各地的诗人来朝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