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躺着的日子实在难熬,墨黧整天整天的瞪着大眼看着屋顶,眼眶一动不动的,毫无生气,桑芷知道她无聊,每次研药看书都坐到她跟前,书中有什么新奇的东西都要跟墨黧提一提,就算这样,墨黧依然没精神。孩子不是很稳定,除了第一次,又接连见了几次红,好在不严重,桑芷扎扎针也就没了大碍。墨黧却接二连三的受打击,她想是不是因为她是外来的,虽然契合这具躯体,终归不是原装货,所以产生了排异,害的孩子差点保不住……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很难过,原有的开朗乐观渐渐丧失,若是这孩子最终没有保住,她该怎么办?惶惶不可终日,桑芷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可她就是没反应,久了连桑芷也自责:是不是自己的医术太差,怎么接二连三的出状况,明明墨黧娘身体底子很好,为什么墨黧连连见红?
桑芷自责归自责,他不敢在墨黧面前露出一丁点的念头,墨黧已经频临绝望了,自己要是再泄气,那孩子真的没一丝活路了,他天天守着墨黧,开导她逗她!墨黧虽然笑,可是眼底的落寞任谁都看得出来,山上气氛一时之间愁云惨淡!春日迟迟不来,连着下了几场雪,本来想着下山后,婶子和嫂子照料墨黧,她可能会好点,但是雪越下越大,下山的目标短期内实现不了,桑芷看着墨黧越来越憔悴,忧心不已!
墨黧开始几次还自我安慰是因为自己过年那几天劳累过度,可是后来她看着桑芷给她把脉越来越迷惑的表情,她就知道可能没那么简单,她想着是不是自己放弃生命,那个黧娘就会回来,或者是另外一个灵魂来取代自己,这孩子就能保住?她年幼的时候父亲离家,长大了嫁个老公完全把她当替身,她婆婆极不喜欢她,她父亲一族的亲戚讨厌她,那个世上除了老妈和弟弟竟没一个完全对她好的人,她是个不祥之人……她这样的人一定是造孽太多,所以老天才惩罚她,所以她失去了孩子,所以她死了!
这一世,不会因为换了个躯体命运就变好,这一世的她还不如上一世,她就像个怪物一样,借尸还魂本来就是有违天理。她其实跟那种三头牛,双头马是一样的异类,所以天理不容,六亲不羁,她应该是天煞孤星的命吧!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墨黧开始做噩梦,一会是孩子咯咯地笑,画面一转就变成她倒在血泊中的惨状,母亲的泪眼,弟弟砸向关智的拳头,父亲的冷漠,那位真爱的幸灾乐祸……然后就是走不出的血泊,红彤彤的血,刺鼻的腥味,她不停地逃……无论走多久都是红红的一片,她想她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一日一日的消沉,开始瞪着的大眼还时不时冒出泪水,久了就一片木然,她大脑整日的整日的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桑芷喂她饭就吃,喂她水就喝,她像个木偶一样。彻辰知道他娘亲不开心,每天都乖乖的练字,乖乖的学武,开始的时候娘亲还夸她两句,最后连话都不对他说。他害怕,每次都要搂着他娘亲的脖子才能安心睡觉。可能是彻辰的身体很暖,墨黧眷恋,噩梦中的她得到了小小的救赎,她觉得安心,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的睡个好觉。
逐渐消沉的墨黧免疫力开始下降,受点风都要患上风寒,因为有孩子,一般的药桑芷不敢用,这孩子已是如此脆弱,万一再出状况墨黧会疯的。不能吃药只能扎针,炕烧得暖暖的,墨黧身上压了三层棉被,宝宝像能感觉到他娘亲怕冷一样,一有机会就钻到被子里当小暖炉。墨黧桑芷都在苦苦的熬着,墨黧是熬着等死,桑芷熬着墨黧醒来……桑芷他终归是没有绝望,在一天午后,桑莘带着桑嫂子来了,满身的雪和着泥。其实据初三那次,桑莘也上了几次山,墨黧的情况他也知晓,他很忧心,除了骂桑芷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想把墨黧带到山下,可是雪一直下。桑嫂子听了墨黧的情况,闹着要跟他上山,可那会上山实在太危险……他们等了许久,雪终是化了,踏着泥泞两人上来了。
桑嫂子看到墨黧,当即哭了出来,墨黧两颊高高凸出来,眼窝深陷,面色枯黄,身上盖着被子还哆嗦,嘴唇起了一层白皮,哪还有初见时的明艳动人。她心疼她,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擦了擦眼泪,指挥着桑芷桑莘烧热水,把炕烧得更暖,屋子里温暖如春。她调好水温,把男人们赶出去,帮墨黧把头发松开,放到水盆里,温暖的水从头皮流过发梢,带来前所未有的舒适。桑嫂子有一双很柔软的手,轻轻地揉着墨黧的头发,“妹子,怀孕的时候都是这样,我以前怀渠儿的时候也见了几次红,很正常,你别害怕!不是你一个人这样……孩子是父母的主心骨……妹子,你快好起来,只有你好起来了!孩子才能好起来!”桑嫂子的声音恍如清泉,温温软软的似乎能暖到人心里。
梦里的墨黧只觉得自己回到五岁那年,她想起那人离家后她经常被人取笑,她从来不说,只夜里做梦的时候大喊大叫,不停地挥舞着手脚,像是要与人决斗。老妈被她吵醒,知道她做噩梦,就整夜整夜的抱着她,哄她,就像现在一样……她觉得自己周围的血腥气似乎少了,浑身说不出的轻松,她好累,两眼一翻跌入黑梦甜乡(废话,当然轻松,桑嫂子才给洗的澡!)。
桑嫂子给墨黧打理好就叫男人们进屋,她让桑芷把糊住的窗户扒开,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撤了一床被子,炕上的温度也只是普通。桑芷很担忧,墨黧的身子受不得寒。可桑嫂子胸有成竹,他只得照办,等一切办好后,他发现墨黧竟然没在发抖,只是偶尔打个冷颤,这样已经比前几日好很多了。“桑芷,亏你是大夫,你看看刚才的屋子,黑洞洞的,一进来就觉得闷,她这样的性子,不让她见阳光,她会好才怪。”“怀孕的女人都是这样,孩子顺顺利利的生产还整天哭哭啼啼,何况这孩子还没生就出状况的!她这样很正常,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你婶子一致要她留在山下的原因。你当日打包票保证你会好好照看她,我们想你是大夫,平日里看着也稳重,肯定会比我们照顾的好,可是……我到底对你有点失望呀!”桑嫂子言辞切切。
“嫂子教训的是,芷受教,这次是芷考虑不周了,芷愿意受罚,还请嫂子多留些日子,照看表妹,芷感激不尽!”桑芷桑芷这个时候你还不忘扯谎。
“我本来就是来照顾她的,这两天就在山上陪着你们。”转过头对着紫黑脸庞的丈夫叮嘱道:“莘哥,你回去赶紧准备,天一好就赶紧上来接人,还有跟娘……别说实话,就说妹子很久没见我了,舍不得……我过几天再回去,免得娘担心!”桑莘不放心“珍娘,弟妹她……”,“莘哥,放心,弟妹没什么大碍,只要想通了就醒过来了。你上山的时候要记得把车子垫厚点,车子最好借个带蓬的,马就跟桑大槐借,他家的马性子软和,跑的稳……还有把咱家的屋子收拾好,把元儿那间屋子腾出来,那亮堂,又背风……她现在年纪小过两年再让她一个人住。”听着珍娘的交代,桑莘一一点头表示记住了,然后踏着泥浆残雪回家。
珍娘在山上的那段时间,墨黧一直没醒,珍娘每天给她洗澡,擦脸,没事的时候就让墨黧头枕着她的腿,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发,跟她讲自己怀孕的各种症状,讲她生元儿的时候,差点就雪崩;讲怀桑渠的时候见红时她的害怕和绝望;讲桑晖跟元儿之间还有一个无缘的孩子……她不管墨黧能不能听到只一个劲的说。
天好的时候,她给墨黧穿着厚厚的衣服,让桑芷抱着她去外面晒太阳,彻辰宝宝就坐在墨黧旁边讲什么冰雪下面已近看见小草芽了;家里的两只鸡下了好多蛋;他抓了好几只麻雀;桑芷叔叔好笨,抓麻雀被麻雀抓了脸;他好想娘早点好起来……
墨黧有几次眼皮眨呀眨呀,像要睁开眼,可是最后还是没能如众人所愿。她还在迷茫中,她看到的不再是满世界通红通红的血,她也很少做恶梦……有一双温暖的手抚着她的脸,摩挲她的头发,耳边有清泉般的声音,很好听。她感觉到她很安全,什么都不用担心,她想着就这样好好地睡着吧!睡着了就不会难过了!可到底难过什么她却记不得了!周身暖烘烘的,像被阳光包围了,她想她一定是睡在大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