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约9点钟,吃完晚饭,确切地说是喝完汤,要准备睡觉了,早睡可以防止半夜饥饿醒来睡不着。这个经验爷爷郎道生早就告诉过郎月华了,父亲在夜晚喝完汤后不久也催促几个儿子早点睡觉。
郎月华找到火柴,点燃了他命名的“稻草蚊香”——用干稻草扎成一条长方形的当地人形象地称为“烟包”的东西,这“烟包”有点像一支大麻花。天气炎热,夜晚,蚊子多,它们如同潜伏的大军,白天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夜晚就出来吸人血。郎月华对蚊子恨之入骨,本来自己就没吃什么有营养的食物,晚上再被蚊子吸血,这对身处艰难时期的他的身体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为了对付蚊子,他用稻草扎了很多“稻草蚊香”,有蚊子的夜晚,他就点燃一个“稻草蚊香”。虽然,“稻草蚊香”烧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熄灭,但那时,他也入睡了,蚊子的叮咬也就感觉不到了。
“烟包”,顾名思义,“烟包”烟大,呛人,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但比忍受蚊子的叮咬要舒服得多。郎月华的几个弟弟已经上床了,正在谈论明天去哪儿砍柴的事。这时,郎月华看到母亲郑福英从饭桌上拿起一个干净的饭碗,从水缸里舀了半碗水,然后又拿起一只筷子,走出门。郎月华很好奇,母亲这是要做什么?他跟在母亲后面来到大门。只见母亲将碗放在大门口右边的石凳上,又将筷子放在碗上面。郎月华蹲在地上,他想看看母亲究竟要干什么。
母亲看了看四周,然后双手合十,仰头向着天空,口中念念有词,鞠躬三次。她拿起筷子,轻轻地敲击碗边,发出清脆的响声,旁若无人地边敲边含含糊糊地说一些话。她是否看见了自己,郎月华不敢肯定。
郎月华静静地蹲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开始,他听不清母亲在说什么——确切地说是唱,连说带唱。他向前挪动身子,渐渐地,他似乎听见母亲说“上天啊,请你保佑我儿月华吧”,“老天爷啊,请你保佑我儿早日好转把”,“玉皇大帝啊,请你保佑我儿嘴唇不要留下伤疤吧”,“我儿将来还要找媳妇,嘴唇留下伤疤怎么办呀?”“求求你了,老天爷,让我儿早点好吧。”“我儿就要去读高中了,求求你了,老天爷,让伤疤消失吧。”……。母亲虔诚的祷告一声接着一声。
郎月华的眼泪流出来了,为了自己被树枝刮伤的地方早日痊愈,母亲竟求助上苍。可是这有用吗?郎月华下意识地摸了摸受伤的嘴唇,那里已经愈合,但感觉到有疤痕,肉也还有点嫩。前些天,伤口在愈合过程中,有时奇痒,郎月华每次都想要用手去挠痒,但一想到医生说,千万不能挠痒,否则会推迟影响伤口愈合时间,还会留下大疤痕,高中同学会耻笑他,他就强忍住了。有时实在痒得受不了,他就用手轻轻地摸一下。照镜子,看伤口,似乎不是特别有碍观瞻,郎月华感到一丝安慰。
过了一会,母亲停下来。她再次仰望天空,鞠躬三次,之后便拿起筷子敲击碗边。这次,郎月华听出母亲在为几个弟弟和妹妹祈祷,请求上天保佑他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如是反复多次,为儿女祈祷。
今夜,月色如昼,皎洁的月亮,仿佛看透人间一切悲欢离合。夜虫唧唧,微风吹拂。做完祷告,母亲拿起碗筷,将半碗水洒在地上。她往回走时,看到了郎月华,一点也不感到吃惊,看来,母亲早知道他在附近。
“你怎么还不去睡觉?”母亲问他。郎月华支支吾吾:“娘,我是准备去睡觉的,我看见娘端了一碗水出来,就跟着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我是在为你们兄弟几个祈福。”郎月华这是是第二次看到母亲举行这样的仪式了。距离第一次看到母亲为弟弟祈祷,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郎月华清楚地记得,那是三年前夏日的一天下午,最小的弟弟郎建平因为被一条大狗惊吓而大哭不止,晚上经常做恶梦并且夜间不时醒来,大喊:“娘,大狗咬我,快救救我!”。一连三个晚上,弟弟都这样,那时他才6岁。那段时间,陆家村有个小孩被狗咬伤,得了狂犬病。听人说,得了狂犬病的人要是咬人,就会将狂犬病传染给他。一时间,人们谈犬色变。父亲看看儿子没有被咬伤的痕迹,但担心儿子被大狗的唾液喷射,便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是心病,可能是被大狗惊吓造成的后遗症,他对此也毫无办法。父亲只好带着儿子回家,母亲对父亲说,她来试试看。
当天晚上,月明星稀,母亲在同样的地方,为弟弟祈祷。那次,他清楚地听见母亲说:“平儿,你不要怕,那狗不咬人的,它是吓唬你。”“我儿的魂魄呀,你回来吧,平儿在等着你。”“我儿呀,你晚上不要再做恶梦了。”“老天爷啊,求你保佑我平儿的魂平安回来吧。”“打死那只吓坏了我儿的狗。”……母亲总是重复这些话。母亲在说这些话时,是用唱腔轻轻地唱出来的,她时而说话,时而唱歌,还边用筷子敲击碗边,看起来,像个艺人在击打乐器,一个人的音乐会,没有观众,没有欢呼,母亲独自完成了一个祈祷仪式。
第二天早晨,郎月华问母亲:“娘,你昨天晚上干嘛要做那样的事?”
“我在为你弟弟招魂。”
“我弟弟是被大狗吓着了,你那样做有用吗?”
“月华,你不懂,狗把你弟弟吓着了,那是他的魂魄被吓走了。我那样做,是想将你弟弟的魂招回来。”
“娘,我弟弟的魂被吓走了,能回来吗?”郎月华被母亲的话吓了一跳。
“能,过几天就会回来。”母亲充满信心地说。
果然,两天后,郎建平晚上睡得很香,再也没有被恶梦惊醒。
当郎月华把这事告诉父亲时,他说:“你母亲这是迷信行为,你不要信她。”
“可我弟弟真的好了,晚上也不做恶梦了。”郎月华此刻非常相信母亲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可能是瞎猫遇到死耗子吧。”父亲还是显得不屑一顾。
“可事实说明我娘的办法还是管用的。”
“你不要被这种迷信蒙住了眼睛,如果你娘这样的做法效果那么好,那还要医生做什么?”郎福州仍不相信小儿子夜晚常常惊醒的毛病是自己的老婆治好的。
本来,郎月华对母亲那种神秘的招魂术还坚信不疑,听父亲这么一说,就半信半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