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后，郎月华跟同学们一一告别，很多同学留下了热泪。郎月华强忍伤感，跟王国红，陆建明，梅昌超一道走回家。陆建明，梅昌超的家就在郎月华姑姑家所在的村子。一路上，他们很少说话。郎月华，陆建明，梅昌超考上了马桥高中，而王国红则因为有两门课不及格，没有被学校录取。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陆建明，梅昌超到家了，他们相约下学期在马桥高中见。郎月华跟王国红还要继续往前走。郎月华想安慰王国红，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们就这么沉默地走着。“嗨，月华，你别担心我，我爸说了，只要我想读书，他去找人让我去马桥高中或其它学校都行，如果我不想读书，就给我安排工作。”王国红一副无所谓的口吻。
“哦，这样呀，我都忘记了，你爸是大官，跟学校领导打个招呼，你想到哪里读书都可以。那你想读书还是工作？”
“我才不想现在就工作哩。我就跟你一起到马桥高中读书吧，混几年再说。”
“那我们还是走读吗？那我就比你到学校要近一些了，到泰武庙中学，你比我近。到马桥高中，我比你近。”
“没问题，如果学校允许走读，我就陪你走。”
“一言为定！”他们击掌。
早晨，郎月华饿着肚子，去几公里外的山上，砍回来一捆柴。母亲煮了稀饭，全家人都吃过了，母亲给他盛了一碗放在桌子上。早晨能喝一碗稀饭，这在当时是极大的享受。郎月华记得，前几年，一天只能吃两顿，早晨基本上没东西吃。
肚子有了点东西支撑，郎月华感到自己体力又恢复了。他想起了刚才在山上砍柴时，看到山对面有几颗桃树，红彤彤的桃子挂在树枝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芒。那些桃子一定很甜，想到这里，他吞下了冒出来的口水。他打定主意去采摘桃子。
太阳很辣，时近中午，应该没人看守吧。渴求那成熟桃子的欲望高涨得令郎月华热血沸腾。
他提着一个竹篮子就向那片桃林奔去。一路上，他左顾右盼，生怕有人看到他。他听说，那片桃林是南瓜货家的。说来奇怪，这南瓜货虽然不怎么会种田，但对栽培果树倒是有一套。他栽种的桃树，结的桃子又大又甜，让不少人眼红，在桃子快要成熟的时候，南瓜货每天都要去桃林看看，只是在吃饭时回家。晚上，他索性在桃林里搭一个帐篷，住在那里。
不少小孩子对那桃子是又爱又恨，爱的是它们鲜嫩多汁，一想到它就要流口水，恨的是那南瓜货每天跟桃林形影不离，让他们无从下手。有一次，几个读小学的学生放学后不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桃林，其中一个匍匐身子，没有看到南瓜货，他们喜出望外，以为可以大快朵颐。真当他们伸手要摘下桃子时，南瓜货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大喝一声：“大胆，你们敢偷我的桃子，找死！”
这南瓜货虽然力气不大，但小孩子还是怕他。听到这大声呵斥，如雷贯耳，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散。
郎月华想到这些，就犹豫起来。他停下脚步，准备往回走。偷人家辛辛苦苦栽种的桃子，有点不道德，万一被人发现，名声就坏了。
管他呢，我都快到桃林了，现在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他思索，不要拿着篮子了，他将其放在路边草丛里。空手向桃林走去，他寻思，如果被人发现，他就装着到那里去解手的样子。如果没人，就迅速摘几个逃走，不要太贪。
郎月华走到桃树下，闻到一股清香，那诱人的香味在刺激他的味蕾，那些红色的桃子，如同孙悟空遇到仙桃一般，此刻在向他招手。他看看四周无人，很快就爬上了一颗结满大红桃子的树上，那些桃子似乎很听话的样子，郎月华伸手一拿，桃子就乖乖地落在他手中。他摘了三个桃子放进裤袋。正要继续摘时，他用眼角余光看到南瓜货正向桃林走过来！
郎月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急忙跳下桃树，慌乱之中，他的嘴唇被一根树枝刺了个缺口，鲜血直流。他顾不得疼痛，拼命地逃离桃林。
南瓜货在后面大声咒骂，并追赶。忽然，南瓜货摔了一跤，跌倒在地。郎月华回头看了一下，更加用力地跑起来。
他用手捂住伤口，回到家，父亲正躺在床上休息，母亲见儿子嘴唇被破了个口子，鲜血直流，赶紧叫醒正在打鼾的丈夫。郎福州一看，吃了一惊，顾不上没问儿子怎么回事，立即将他背到公社卫生院，医生将伤口洗干净，打了麻药针，将伤口用线缝上。
“大夫，我儿子的嘴唇将来会不会留下很大疤痕？”郎福州担心，这伤口将来会给儿子的工作和生活带来极其不利的影响。
“幸亏你送来及时，如果再晚一点，那就不好说了。不过，那个地方会留下一点疤痕的，但不会太大。”
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幕，郎月华如在梦中，自己怎么会想到去偷人家的桃子呢？真是神差鬼使！你这是自作自受，活该呀！可是如果不是南瓜货来追自己，那就不会刮破嘴唇了，那个可恨的南瓜货，对自己的女人看不住，倒是把自家的桃子看得那么死！
好在父亲没有责怪他，也没有打他，这也让郎月华很费解，甚至当父亲知道儿子是去偷人家的桃子后，也没有教训他。父亲有时很严厉，遇到烦心事，父亲有时打他。家中孩子多，如果没有一个严厉的父亲，那就会乱成一锅粥。在郎月华看来，父亲的严厉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家家户户的父母对孩子都这样。
多年之后，郎月华对父亲没有责怪他偷别人家桃子一事仍心存感激，他想，也许父亲认为，如果将这事张扬出去，对他自己的影响也不好而作罢吧。
再说南瓜货因为摔倒，没有看到是谁偷他家的桃子，就不好将此事张扬开来，因而这事没有在全村引起什么波动。至于郎月华的嘴唇缝针之事，他对人说是自己在山上砍柴不小心摔了一跤引起的。
初中毕业后，郎月华就经历了这样惨痛的事情，很是郁闷，在家休息了几天，他天天对着镜子，看那个地方怎么样了。一个星期后，他自己去公社卫生员拆线。那地方的肉有点红，还没有完全愈。人身上的肉是一个整体，现在被树枝刮破，虽然缝上了，但跟原来相比，还是留下一点印痕。就跟重圆的破镜一样，总是会看到破碎的地方留有小小的缝隙。
高中录取通知书来了，郎福州要儿子去报名，高中就在马桥中学，这是一所区重点中学，有初中，也有高中。初一就在这所中学读书，初二不知为何被转到泰武庙中学。
郎月华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照了照镜子，伤疤虽然不大，但还是看得出来。他担心自己的形象，就对父亲说：“爸，我不想读书了，在家帮你种田吧。”
“瞧你那单薄的身材，你还是读书吧，如果现在就回家，那我送你上初中干啥？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家里就靠你了。”
看到父亲充满期待的目光，郎月华只能选择继续上学。他再次拿起镜子照照，发现嘴唇边那伤疤好像又不大显眼，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谁会那么细致地看你呢？
郎月华觉得好笑，自己真是太敏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