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我差点喊出来。杨岫云和纪双木站在不远处的树丛中,不知在说些什么。月光树影遮挡住她们的模样,只在某个风吹树摆月光移的瞬间,我看见了她们藏在暗处的脸。万淑宁,她果然先皇后一步摆下了棋子,而这一步,就是半年的时间。处心积虑,处心积虑啊。万淑宁,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们分开了,杨岫云朝后门走来。我的步子没有她快,只能匆忙在蜿蜒的小路边找了个较为茂密的矮树丛躲进去。很快,我听到了脚步声,我秉住呼吸,不敢乱动。这时,我感觉脚边有东西爬过,我用眼角的余光望去,一下子四肢冰凉。那是一条小蛇,正爬上我的裙子。我怕极了,又不敢动,却还是因为紧张微微抖动身体,竟然发出了嚓嚓的声响。
“是谁?”杨岫云警觉地停住脚步。
完了。我闭上眼睛,感觉她朝我靠近,如同死神正在临近。
“是我,是我。”不属于我的声音从另一处树丛中传出,然后便钻出一个人来。借着月光我看见她的脸,竟然是木佳子。
杨岫云怀疑地看着她,“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睡不着啊,出来看大月亮。”木佳子指指天空。
“躲在树丛里看月亮?”杨岫云阴笑着,与平日娇柔的模样相去甚远。
“你以为我喜欢吗?突然肚子痛,没办法,才躲进树丛里解决一下,你不会去告我的状吧。”
听她这么说,我才闻到微微的臭味,杨岫云也赶紧捂住鼻子,皱着眉头白了木佳子一眼,匆忙要走。
“等一等,”木佳子反叫住她,“你也是来看大月亮的吗?”
杨岫云尴尬地愣了一下,然后吊着嗓子说,“这月亮又不是你一家的,还不许别人看吗?”说完,仓促消失在夜色中。
“哎哟,”木佳子突然又叫起来,捂着肚子,“不行,还得再解决一次。”木佳子说着,就冲进我藏身的树丛。我来不及逃跑,被木佳子撞个正着。一瞬间,我们四只眼睛相互对着,相互僵持着。“你……”木佳子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尴尬地笑笑,不知该说什么。
木佳子忽然眨眨眼睛,“噢,我知道了,你也是来看大月亮的。”木佳子揉揉肚子,“嘻,被你一吓,肚子也不痛了。”木佳子钻出树丛,我也跟着钻出去,那条小蛇已经不知游到哪里去了。木佳子看看我,“都说皇宫规矩严,我看也不尽然。”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慌,按理我不该怕她会将我怎样,但确实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木佳子甜甜地一笑,“不要说见过我,我也替你保密。”说完,木佳子淡然地转身,很快被夜色吞没。
声音明明是我弄出来的,她为什么要替我遮掩?疑惑落入心中,我暂时顾不上这些,连夜去了中宫。我隐瞒了木佳子的事,只把杨岫云私会纪双木的事和盘托出。皇后闻言诡异地冷笑一声说,“小顺子,去把韩冬青找来,不要让别人知道。”
我看着小顺子一溜小跑出去,心里咚咚打鼓。这么晚了找韩太医进宫,绝非平常事,难道皇后娘娘又要……我没敢想下去,皇后此刻的笑意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就好像要把谁撕碎了一样。
韩冬青来了,皇后开门见山地说,“有没有什么药,吃了之后会突发疾病,不治而亡呢?”
韩冬青立刻明白皇后的意思,斟酌着说,“药有千万种,药性如娘娘所述的,自然是有,只是一旦诊脉,就会立刻暴露……”
“那如果由你诊脉呢?”皇后立刻将韩冬青的退路堵死。
“普通的药材,难有此效,特殊的药材,如去御药房抓药,难免留下记录,惹人怀疑,如去宫外寻找,只怕需要时日,不知娘娘等不等得及。”韩冬青有条有理地说。
“本宫明日就要用,你说等不等得及。”皇后的声音大起来。
“若是如此,微臣有一办法,所谓药为食,食为药……”韩冬青说着略微停顿,见皇后颔首静思,才接着说,“最好能够知道此人的体性及病史,微臣才能……”
“此人乃是候选的秀女,”皇后也不多隐瞒,“韩太医,秀女的病史记录,太医院应该有才是啊。”
韩冬青犹豫片刻说,“微臣斗胆相问,不知是哪位秀女?”
“杨岫云。”
韩冬青双眸一动,似有印象,“娘娘,微臣知道此女。”
皇后一喜,“哦?难道她有什么恶疾,所以韩太医对她留有印象?”
韩冬青摇摇头,“并非恶疾,而是顽疾。”韩冬青说着暗瞅了瞅皇后的表情,继续说,“杨岫云体质特殊,不能食用大蒜,否则性命堪与。”
“你是说顽疾……”皇后陷入深思,微闭起眼,抬手轻轻挥动,“本宫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本宫自会处理。”韩冬青闻言告退,皇后则走到摆放着红海棠的花架旁,口中喃喃自语,“大蒜,蒜……”
纸鸢思量着说,“大蒜味道浓烈,只怕杨岫云对蒜味更是敏感,不易误食。”
皇后不在意地瞅着纸鸢一笑,“难道皇宫御厨,连蒜味都除不掉吗?”
纸鸢立刻心领神会,“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办。”
我猜到纸鸢要干什么,她们竟然都能如此平静地去伤害别人的身体,甚至性命,我突然感觉这中宫好冷,冷得没有温度,没有气息。我看皇后还在闭目养神,弯腰轻声说,“奴婢也告退了。”
“你还真想回去啊,”皇后突然睁开眼睛,“储芳阁过了明日就成了空宅,你就继续留在本宫身边吧。”
“是。”我上前扶着皇后娘娘进入寝殿,多日不在皇后身边服侍,我的动作依然娴熟,看来,我的确有伺候人的天分。皇后肯让我回来,我心里是感激的,但是我总隐隐觉得,我与皇后之间,再难如从前了。
殿选之日,皇后精心打扮着自己。高高梳起的发髻,象征着至高的权力,金碧耀眼的后冠,象征着无上的尊贵,雍容繁锦的凤袍,象征着天赐的荣宠,等候宫外的銮驾,象征着绝世的唯一。是的,后宫的女人很多,但皇后只有一个。为了这个唯一,任何努力都是值得的。我看着皇后坚定的眼神,知道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怜悯、犹豫、愧疚的余地,只是,却也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笃定。因为,储芳阁那里还没有她所期待的消息传过来。
“娘娘,要不要奴才去打听一下?”小顺子轻声问。
皇后披上孔雀羽毛织成的五彩长披,“又不是你打听了事情就能发生的,别节外生枝了。她要是躲过去了,那也是本宫的命。”
这时,一位小公公过来说,“启禀皇后娘娘,储芳阁的一位辅殿有急事求见。”
皇后眼睛一亮,立刻收敛起来,“传。”
很快,储芳阁的辅殿刘采江走进来,看见我的时候,她微微一愣神,然后很快恢复常态,“启禀皇后娘娘,等候殿选的秀女,出了点问题。”
“马上就要觐见了,这个时候怎么能出问题!”皇后一副关心则乱的样子,“说,到底怎么了?”
“是这样的,可能是司织房的宫婢操作不当,将一枚绣花针留在了给秀女准备的绣鞋里,一位秀女刚穿上就被扎伤了,现在无法行走,恐怕不能参加殿选了。”
是这个事情?我心中疑惑,看向皇后,她的脸上不经意划过失落的神色。“既然这样,就改册为淑女,不必参加殿选了。日后有机会,本宫会为其引见的。”皇后转过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在意这件事,“对了,哪位秀女这么不走运啊,本宫要让司织房犯错的宫婢,好好跟这位秀女赔礼道歉。”
“回娘娘,是翰林院学士木方舟的女儿,木佳子。”
木佳子?我心里一惊。
“你认识?”皇后从镜子中捕捉到我的神情,话中不免透着些怀疑。
“哦,没有,只是奴婢听说过此人,听说性情随和,颇有人缘。”我隐瞒着那天树丛的事情。
皇后让刘采江退下,然后转身对着我,“本宫记得问过你,是不是看漏了谁,那个时候,你说没有。”
我尽量平静地说,“奴婢觉得,木佳子就是人好,别的,并无特别之处。”
“人好?”皇后一笑,“即便是,也会变。”皇后说完,走向殿外。
我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心里凉了半截。
銮驾到了朝阳殿,小顺子说已经安排可靠的人让杨岫云服食掺有大蒜的食物,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她猝发疾病的消息。难道,韩冬青的话有假?不,他没有这个胆子,那么,是杨岫云识破了皇后的计策,没有真的吃下去?我不知道究竟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我只是无奈地发现杨岫云站在秀女的队伍里,进入朝阳殿。我看了皇后一眼,她面带微笑,我却感觉到她的心里在哭。
杨岫云站在最前排的左边,依旧是娇悄可人的模样,安瑾萱站在最前排的中间,显然这个位置时特别留给她的,庄環站在安瑾萱身后,气质超然让人一眼就能发现她。我偷偷看皇上,他的目光始终停留一处,我看过去,竟然是安瑾萱。
“男人如果一直盯着一个女人看,不是爱,便是恨。”皇后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要将最高的册封违心赐给不喜欢的女人,这也算是一种恨。”皇后这话说得颇有刻骨铭心的感觉,我知道,她是在影射自己。
卓公公开始喊秀女的名字,被喊中名字的秀女,要走上前来,给皇上、皇后、以及太后行礼,然后由皇上赐送信物。被赐珠花的册为十二美人,被赐珠串的册为九嫔或六夫人,被赐玉佩的册为六妃或四皇妃。秀女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出来,很快,我听到了杨岫云的名字。
然而,杨岫云并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站在原地。我正觉得奇怪,突然秀女中有人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我就看见庄環痛苦地捂住胸口,慢慢地跪倒在地上。皇后立刻惊得站起身来,愕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然后猛地将凌厉的目光投向我。我无辜地看着她,惊愕的模样同样镌刻在我的脸上。
太后看了我们一眼,立刻让人将庄環扶出去救治。我知道太后在怀疑我们,赶紧扶住皇后的胳膊,“皇上和太后都在,娘娘一定要坚持住。”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荒唐,又不是杨岫云出事了,我们紧张什么。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紧张缠绕着我,我甚至感觉眼前有一片黑色的乌云,正慢慢压近。
“殿选继续。”太后沉着老练,很快控制住了场面。
“下一位,庄環。”卓公公喊着名字。
庄環?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很快就一个激灵,吓出一身冷汗。庄環不是刚刚被抬下去了吗,卓公公不应该不认识她的。我的心突然剧烈地跳起来,这个时候,真正让我惊恐的事情发生了。杨岫云,我认识的杨岫云,竟然迈开脚步,走到皇上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