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瓷器破碎的刺耳声音,太子妃狠狠地抽出手直指向小顺子,“你去,打听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皇宫里嫁出去的郡主娘娘,怎么能说退就退了,快去!”
“是。”小顺子赶紧又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娘娘……”我想安慰她几句,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赵翰扬娶妻了,她反倒回来了,能让噶里木提出退亲,本宫倒没料到她有这样的能耐!”太子妃气得浑身发抖。
“会不会是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太子妃的惊慌程度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胡乱猜测着,希望能安抚住她。
“意外?有意外怎么没把她给弄死?”太子妃说着听似恶毒的话,一边拿拳头砸着桌案,“她现在不是翻了本宫的局,也不是翻了皇后的局,而是翻了皇上的局!一个小小的郡主,居然敢翻皇上的局,她的心思该有多狠,她的野心该有多大!”
“娘娘别急,这事恐怕皇后也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的。”我压不住场,只好把皇后搬出来。
太子妃摇摇头说,“皇后解决不了,她也不会去解决。”太子妃似乎突然一下就垮了,身子慢慢颓软起来,腰身一沉,整个人坐在床榻上,好像有天顶在头上,一点一点塌下来。
我看太子妃这副模样,又听到她说那样的话,顿时脑子一懵,六神无主。什么叫不会去解决,皇后袖手旁观不管了吗,说到底万淑宁留在宫里对她的威胁才最大,她怎么会不去解决?我正满腹疑问,小顺子跑回来说,“奴才查清楚了,噶里木郡王是因为郡主背后的刺青才要求退亲的。”
“你是说刺青?”太子妃一把攥住桌子角,重新站起来,眼中似乎突然燃烧起两团火,要把宇宙苍穹都烧成灰烬。
“娘娘,这刺青跟退亲有什么关系吗?”我看太子妃这副模样,好像已经洞悉了其中的玄机。
“噶里木国有一个不成文的风俗,就是身有刺青的女人不可以嫁入皇室,否则会倾覆王权,祸及族民。”太子妃慢慢调整气息,让自己逐渐平静下来,然后冷不防地捉住我的胳膊问,“纪双木的后背上,到底有没有刺青,你有没有看见过?”
“奴婢未曾见过纪双木裸身,但她说过刺青带有邪气,她绝不轻易沾染。”这个时候我已顾不上护着谁,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这么说,她是知道了这个风俗,故意在背后刺青逼噶里木郡王退亲,她这招可真够绝的!”太子妃把各种线索串联起来,得出其前因后果。
这时,小顺子突然咋咋嘴说,“不对呀,如果万淑宁一早就知道了这个风俗,为什么不在夜宴之时就透露给噶里木郡王知道,一定要兜兜转转搞得这么复杂呢?”
“也许是纪双木离开皇宫后才知道这个风俗的,所以才弄复杂了。”我又在混乱猜想着。
“有人帮她,”太子妃突然冒出来一句,“有人在半路上帮了她,告诉她这个风俗,还帮她刺了青。”太子妃逐渐露出怨恨的眼神,指甲划在桌案上刻出浅浅的划痕。
小顺子不相信地摇摇头,“怎么可能呢?谁会这么做呢,谁又敢这么做呢?”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抓得生疼。我看见太子妃的眼中,怨恨的颜色越来越深,怀疑、惊愕、质问、痛苦,各种复杂的目光交织重叠着,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深不可测。最后,不可遏制的眼泪夺眶而出……
万淑宁回宫的事在宫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连传膳的点都晚了。好容易十六道菜都上齐了,我冲小顺子眨眨眼,让他去请太子妃用膳。小顺子为难地看看我,最后硬着头皮走到太子妃身边说,“娘娘,该用膳了。”小顺子不敢太大声,憋着嗓子声音比蚊子哼哼还轻。
“本宫不吃了,全撤了。”太子妃的声音冰冷,满桌子的菜顿时没了热气儿。我和小顺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劝,但谁也没真的把饭菜给往下撤。太子妃见我们站着不动,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怎么,你们两个也想翻本宫的局吗?”太子妃的话音突然从幽怨变成狠辣,如同暗藏的熔岩即将喷发而出。
“奴才不敢……”小顺子没等太子妃的话音落下,就双腿一软立刻跪倒在我身边。
“不敢?你们什么不敢!”太子妃没再跟我们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而是索性直指着我的鼻子,“你,和卿殿木珠子的事情你敢说至今没有查清?你心存仁义,别人有记得你的这份恩情吗!”
一听这话,我被吓得心慌眼花头晕目眩,连跪地求饶都忘了,还是小顺子狠狠拽了我一把,把我拽倒在地,“娘娘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小顺子算是替我说了句话。
“还有你,”太子妃丝毫不买帐,又指着小顺子的脑袋,吓得小顺子刚抬起的头赶紧又缩了回去,“叫你看好刘福海,你却让他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帮着万淑宁做事,如果不是蒲妃有孕本宫到现在都不知道万淑宁有多狠有多绝!”太子妃一席话说得小顺子冷汗直冒,他大口大口咽着口水,根本不敢正眼去瞧太子妃。
此刻,我倒反开始同情小顺子,毕竟我是真的做错了,而小顺子却着实委屈。刘福海一个大活人,哪能盯在眼皮子底下一刻都不走眼,说难听些,太子妃选了刘福海就已经是看走了眼,哪能全都怪到小顺子头上。我看得出来,太子妃今日是在闹情绪,为的就是万淑宁回宫的事儿。只是我想不明白,万淑宁回宫就回宫好了,太子妃骂也骂了哭也哭了,偏偏又冲我和小顺子撒起气来,以前蒲妃怀孕,万淑宁获赐穿山甲,还有和皇后起冲突的时候,都没有对我和小顺子这样过,如今为了区区一个万淑宁,真的至于吗?
我心里莫名其妙起了些猜想,正颠三倒四地琢磨着,就看见鹅黄色的裙摆从眼前飘过。我抬头一看,是纸鸢,她走到太子妃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太子妃双目一瞪,质疑的目光顿时射向纸鸢,纸鸢则轻轻点头。太子妃用力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在桌案上,嘴唇快被咬出血来,眼中既有愤怒的火焰又有屈辱的泪水。“纸鸢,你替本宫传话给噶里木郡王,就说本宫今晚在菊花台设宴,邀郡王赏菊共饮。”
“是。”纸鸢应声退下。
太子妃将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泪水也收了回去,然后开始一步一步地绕着我和小顺子转,最终在我面前停下脚步,“西樵,你替本宫办件事,记住,别再心软。”
“是。”我看着太子妃冰冷的眼神,感觉自己的心肠也硬起来。
我去了燕草居,去办太子妃给我的差事,其实这差事有些荒唐,荒唐到让我忐忑不安。叩门两记,纪双木给我开了门,万淑宁回来了,她也跟着回来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我朝纪双木笑笑,自己都能感觉到那笑容有多假,真不该没想清楚就敲门,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进到屋里,她泡茶,我看着她,她柠檬色的宫衣包裹着身体,腰带扎得紧紧的,我的心里突然衍生出一股罪恶感。
“喝什么茶?”她把烧开的水灌进壶里,拿了小茶碗出来。
“把衣服脱了。”我淡定地说,听起来淡定,其实心里慌乱得一塌糊涂。
“什么?”她重新问我,好像没有听清楚的样子。
“我说把衣服脱了。”我声音略大了一些。
纪双木没有惊叫,而是慢慢放下紫砂壶,用比我还淡定的声音回答,“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呢。”
“宫里的人说你们主子回宫的时候,我也以为我听错了。”我的口气硬起来,其实这不是我的本意,我还是希望她能回来的,可是她回来了,我却感觉她更陌生了。
“我以为你会高兴的,”纪双木给我倒了茶,“太子妃要你来看我背后的刺青,是吗?”纪双木淡如白水地说,见我沉默不语,竟转过身背对我直接褪去了衣裳,顷刻间,她腰间乍现一块丑陋的疤痕,像是被灼伤的,颜色甚至还有些鲜嫩,像滴血的玫瑰。难道,难道她为了掩盖真相就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吗……我还没来得及惊叹,她就又穿上衣裳,转过身说,“木珠子的事,我知道你替我隐瞒了,这是我欠你的,现在还你。”
这句话戳痛了我的心,我的眼睛微微发红,别过脸去深呼吸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隐瞒了,就因为太子妃没有追究吗?”
“我相信,你没有。”纪双木的声音浅浅游来。
“我有,”我赌气,抬起头说,“我一回去就和太子妃禀报了,只是她没有追究而已,”纪双木微微一惊,我则更加来劲,扬起脸高调地说,“反正本来她就与你们为敌,不过多一宗记在心里的罪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何曾真的害怕过,”我轻蔑地一笑,“太子妃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凡事以江山社稷为重,欺诈和亲是要挑起两国纷争的,太子妃怎么会把这种丑事宣扬出来,你们不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吗!”
话毕,屋里顿时陷入突如其来的沉寂,纪双木怔怔地看着我,很久都没有动。窗外的鸟鸣和翅膀扑腾的声音在某个瞬间打破沉寂,我觉得这场谈话已没有继续的意义,这时,纪双木突然说,“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我眉头一蹙,疑惑地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太子妃一定要让你看我的刺青,而不是用嘴巴来问我?如果我会愿意给你看,我应该也会跟你说实话不是吗?”纪双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打在我的心上,我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差事很荒唐。
“对不起,我给不了你答案,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我说完后想马上离开,但她的一句话又把我留住了。
“我知道答案是什么。”纪双木简单的一句话,让我感觉眼前的一切都颠倒了。我惊愕地看着她,她却给了我一个从容的微笑,“我送你一句话吧,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话毕,纪双木走到门边,推开门,让初冬的阳光照射进来,我的身体暖了,而我的心却感受到送客的冷意。“你可以回去复命了。”纪双木转身走回屋里,开始平日的劳作,我于她,似乎已是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