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姚甚为满意,点上香烟,续道:“今天我打了他,不是为了扬名立万哗众取宠,而是为你们往日所受的磨难出一口恶气。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犹不可活,如今副班头大人已经苟延残喘,现在由我做主,有怨的抱怨,有仇的报仇,你们哪个敢上来补他一脚?”
众劳工面面相觑,已有不少人暗中盘算他能力的可信性。虎死余威在,何况雷广茂还没死,万一今天冲昏了头脑给他一刀,他日副班头东山再起,岂不是自讨苦吃。
限于枪打出头鸟,一众人群竟没有一个敢出声。
姚慕华大为头疼,看来他们的软弱迂腐已经根深蒂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让帮他们重夺尊严恐怕只能循序渐进了。
一个瘦弱的人影艰难挤开人群,突然站了出来,雄赳赳叫道:“我来!”
老姚为之一振,就见陈小六挺着干巴巴的排骨胸脯,人模狗样道:“兄弟们,姚大哥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你们还有所顾忌吗?都不敢是不是?看我的!”
说着便大步上前,配合严肃无比的面孔,犹如悍不畏死的敢死队员。
姚慕华暗想好小子,眼头劲儿挺灵活的,知道给老子捧场,不用多说,等我当上副班头,一定对你多加照顾。
正在这时,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风风火火冲进来,有人牙呲目裂,咆哮道:“大哥!”,声音之凄厉如丧考妣,直奔雷广茂而去。
强横无匹的气势好比利剑一般穿插人群,陈小六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重重撞倒在地,手掌和胳膊瞬间蹭掉大块油皮。
当先一人面目狰狞,抬脚就朝姚慕华踢去,老姚心惊肉跳,慌忙跳开,十几人已手忙脚乱扶起雷广茂。
“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那一众大汉嘘寒问暖。
雷广茂捂着脑袋咳嗽一声,两眼精光乍现,指着姚慕华咬牙道:“给我……给我弄死他!”
十数道冷厉的目光瞬间飚射过来。
姚慕华面若死灰。
终日打雁反被大雁啄了眼睛,雷广茂横行北码头数载不倒,所掌握的势力果然不是盖的。木秀于林必摧之,方才只顾着耀武扬威,居然没有细想,如今捅了马蜂窝,雷霆杀戮滚滚降临,他心中一片冰冷……
他打过生死擂台,斗过黑帮歹徒,战过隐暗杀手,杀过边疆死士。但面对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大汉,面对压倒性的强大势力,姚慕华显得分外狼狈。
凭着一股常人难有的爆发力打倒两人,不消片刻,激烈的对打便演变为单方面群殴。
十几个男人拳脚相加,出手毒辣狠重,犹如饿狼扑食一般直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这还不算,姚慕华身处暴风中心,却少有还手之力,只能凭借丰富的格斗经验努力保持身形不倒,咬紧牙关左右格挡,不时新添伤痕。
不经意间透过密密麻麻的缝隙处,老姚突然瞥见生受自己施救之恩的梅伶云正仔细包扎小腿,两耳不闻方外事,对这边如火如荼的殴打却看也不看一眼。
无限的悲哀在心中蔓延,姚慕华嘴角挤出一滩瘀血,唯有一个清醒的念头在脑中盘旋: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
围观劳工们傻傻看着,陈小六攀爬起来,惊急交加,内心剧烈挣扎着,许久过去,终于咬了咬牙,心想:“小爷我也不是没有蛋卵的孬种,你姚慕华好歹救过我一回,今天就把人情还给你。”
捡起雷广茂丢在地上的专用皮鞭,暴喝一声给自己壮威,愤然扑向围殴的人群。
但他身单体薄,哪里会是虎躯大汉的对手?勒住一人脖子滚翻两圈,很快便被压在对方身下拳打脚踢。
声势浩大的围殴终于惊动了享乐的上层人士,严立山扒开看热闹的人群,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哪个胆大妄为地敢在北码头撒野!”
匆忙间看清鼻青脸肿的姚慕华,前几日老姚自南码头手下救他的场面疾速掠过脑海,登时怒道:“直贼娘,他奶奶的!老子干死你们!”
火速加入战斗,抓住一人领子打翻在地,立即对麻木观望的劳工们高声咆哮:“都他娘的死了!快过来帮忙,否则全部滚蛋!”
北码头的太子爷和副班头终于撕破了脸,经他一喝,劳工们顿时底气大胜,不同于籍籍无名、只知道出风头的姚慕华,严立山背靠码头真正的实权人物,雷广茂气势再盛,却难望李兆开之项背。
当下有个精瘦干练的汉子跳出来:“兄弟们,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工人们骨子里的血气被激发出来,数百号人前赴后继,嗷嗷嚎叫着扑上前去。
情势一波三折,雷广茂望着潮水般涌动的人群,惊悚地瞪大了双眼。
作威作福的雷副班头最终被赶走,在众劳工合力围攻之下,率领手下如同丧家之犬仓皇而逃。
严立山扶起被打得将近面目全非的姚慕华,忙问:“阿姚你怎么样了,不要紧吧?要不要送医院?”
老姚猛然咳出一口黑血,摸着肿成鸡蛋大小的眼睛,惨笑道:“放心,我命硬得很,这点小伤还死不了。”
被打得满身是血,居然还能谈笑自如,单是这份胆识风度足以让严立山为之一震,他掩饰住内心的敬意:“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
当天下午,李兆开召集全体劳工,煞有其事地对原副班头雷广茂进行批斗一番,言其罪不可赦,决定废除他的位子,将其赶出北码头永不录用,并经严立山推荐,由最近屡建奇功、有胆有为的姚慕华顶替上位。
在一片山呼声中,老姚终于如愿登上副班头的宝座,他捏着结了干疤的鼻梁,咧嘴笑了。
当上副班头,不为凌驾他人之上的优越感,只为可以整日不用干活而且还能拿到比普通工人高一倍的工钱,这对性情懒惰的姚慕华来说,无疑是最妙的事。
晚上,他自费腰包用最近挣来的工钱请客,与李兆开、严立山等人一醉方休,直到深更半夜才摇摇晃晃回家。
或许源于内心的兴奋,早晨的天还没亮,他便睡意全无起个大早,左右无事,索性出去溜达溜达,或许能碰上几个穿着性感的美娇娘说不准,再不济来两个裸奔的肥婆也行。
踏出房门,姚慕华突然怔住,远处拐角一个女孩正静立在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下。
晨曦第一缕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星星点点,将女孩头发染成金黄,微风拂过,她柔顺的发丝迎风飘扬,美轮美奂,彰显着少女独特的柔美气质。
那女孩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嘴角含笑,似是带有一点儿狡黠。
是多日为曾谋面的余青青,这丫头长发披肩,素颜相对,清丽的面容说不出的清新,也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
姚慕华笑问:“青青,大清早跑来干什么?去不去我家里坐坐?”
余青青温润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半响去过,直把姚慕华看得莫名其妙,暗想难道老子脸上有眼垢还是饭粒?不可能吧,莫非是看出我脸上的淤青了?他越想越心虚,使劲搓了搓眼睛。
这个呆呆的动作仿佛逗笑了女孩,余青青开口道:“能陪我走走吗?”
两人往北走去,一前一后悠然散步。
这丫头心情似乎很好,虽然一路无话,但从她微眯的眼睛、微皱着翘鼻、近乎贪婪吮吸着空气的姿态可以看出。
一路走过破败古旧的老井、布满青苔的石板桥、幽深静谧的林间小道,许久之后,终于来到一片灿灿浩瀚的黄金海洋。
铺天盖地的芳香溢满鼻端,那是一块硕大的油菜花田,穷目不见边际。风起天澜之际,金灿灿的花海起伏不断,一波接着一波,好似巨大的浪花在原野上翻滚,蔚为壮观。
秀美的景象对视觉冲击极大,女孩笑逐颜开,歪着可爱的脑袋问:“美吗?”
“嗯,美。”老姚有点口不对心。
说实话,他对这种外表好看而没有实际用途的东西不怎么感冒。他没有女孩子一般奇怪简单的心思,时常满足于事物的外在美,为了一朵干巴巴的花朵也能喜笑颜开高兴半天。
但他发现今天的余青青和往常内向腼腆的样子大不一样,整个人精神焕发,开朗活泼,仿佛破茧成蝶。
一定是发生什么欢喜的事了,姚慕华心想。
白云悠悠,青草香香,明媚的阳光轻抚着万物,女孩抬起轻盈的步伐跑进花田里。
她欢快游走着,脸蛋上灿烂可掬的笑容,好像得到心爱礼物的孩子一般满足,纷飞的裙琚与波浪般的花朵融汇在一起,形成卓雅的风景,令人越发心动。
老姚努力睁大被香烟熏得眯起的眼睛,正看得出神之际,一个轻快明朗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姚慕华——”
这是相识多年以来,余青青第一次正面直呼他的名字,莫名的感受在心底悄悄泛起涟漪,老姚朝她微笑示意。
“我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