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她。他告诉自己,不能。爱她,就要爱的光明磊落。爱她,也要让她心甘情愿。
他扯了被子为她盖上。他想:是怎样的一个男人,让她爱的痛不欲生?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能为爱这样的撕心裂肺?如果想让她爱上自己,绝对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可是一旦被这样的女孩子爱上,对她来讲,那绝对是一件不容改变的事!对自己来讲,那又是一件极其幸运和幸福的事!他怀揣着这样的信念,倚在她睡着的床边,点燃他在桥上拾起的,她扔掉的,那半枝烟。
罗义把水晶弄丢了。他出门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他里里外外的寻找水晶,不见踪影。一遍接一遍的喊水晶的名字,没人应声。罗义急了,他拿起手机要打电话,突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该打往何处,水晶没有手机啊!他坐下来,抽出一枝烟,他伸手去够茶几上放着的火机,突然发现烟灰缸下压着一张纸条。他连忙抓过来看,上面只写着三个字:游泳馆。
几天以来,水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酒气挥之不去,洗之不绝。她想游泳池里的淡蓝的颜色是纯净自然的颜色,那是可以帮她褪去忧伤的颜色吧!她在游泳池里泡了一会儿,然后,游,拼尽全力的游。有那么一刻,她任自己的长发飘在水面上,海藻一般的四散开来,为这一片寂静的淡蓝徒添一抹落寞的黑。她站在水中,弯腰将头全浸在水中,仿似要将自己淹没,淹没。她感受到了一种被充盈的窒息,被强迫的死亡感,有痛,有绝望。她猛然抬头,头发成缕,扇子一样的打开,然后凌乱的贴服着后背前心。
她转脸,对上了在一旁站立很久的罗义。
他此时的表情是呆滞是惊艳,而刚刚,就在她的头还深埋水中的那一刻,他的脸上是紧张,心里是担心……那时那刻,他不敢打扰她,他不了解这个女孩要做什么。现在,他看到了她的美,纯净的美,自然的美,无邪的美,忧郁的美,诱惑的美。是的,她那样美。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她上岸,他伸出一只手,她躲开。可是她无法躲开他覆在她身上的浴巾。他裹紧了她,拥在怀中。
他捏起她的下巴,压低了声音道:“你出门,为什么不通知我?”
湿淋淋的她用湿淋淋的眼神仰视他,道:“我留了字条。”
“再说,我凭什么……”水晶面无表情道:“要通知你!”
罗义一字一句的道:“你,现,在,归,我,管!”
水晶冷哼一声道:“笑话!”
趁罗义松手,水晶伸出手推了他一下,她仅仅是推了他一下,只是想使他和自己的距离远一些,她不喜欢被人控制。
但是,他掉到水里去了。罗义在水里扑腾着,像一个在水中嬉戏的顽皮小子。她突然就笑了,然而水里的罗义却微微的愣了一下。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看见她笑。
水晶收了笑,转身走掉,任罗义在水中大喊,她不去理会。她无事可做,她坐在公园的石凳上抽烟。她不知道,公寓四楼的一扇窗子前有一双眼睛正对向她。
很晚了,她向楼里走。现在她无处可居,罗义那里,成了她不得不习惯的方向。屋子里黑着,她被打喷嚏的声音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一般地。
她镇静道:“谁?”
罗义自我介绍道:“罗义!”
开了灯,她发现他就站在自己对面。
罗义摇了摇她的肩膀道:“你现在必须照顾我,我发烧了!”
说罢,将自己“大”字形的扔在床上。毕竟是她让他落了水,才惹得他发了烧的,她心里过意不去。她冷着脸扯了被子将他盖住,将毛巾浸了冷水敷在他的头上。
她欠起身要出去。他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去哪?”她没好气道:“去自杀!”他笑了,松开了手。
她煮的鸡蛋面味道还不错,可是他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水晶命令道:“都吃光!”
罗义坏笑道:“是在关心我喽?好,那我就都吃掉!”
水晶纠正道:“我半夜里一个人步行两千米买来的鸡蛋和面,你想不吃就不吃?”
罗义乖乖的伏下头,吃剩下的面。
水晶把刚刚买来的药片仔细分了类,捏开罗义紧闭的嘴巴,将药片塞了进去,立即端了水灌进去。罗义这才被虐待一般地把药吃了。从此,他患病拒绝吃西药的纪录被打破了。
她坐在他旁边吸烟。他突然睁开眼睛,道:“我是病人,病人怕烟呛!”她不想与他有计较,熄了烟。
她轻声道:“谢谢你,罗义。你在我最无助最难过的时候靠近我,并试图温暖我,这份情我会永远记得的,但是原谅我无法报偿!”
罗义从被子底下摸索着捉住她冰凉的手,道:“可是,我一直都相信,总有一天你能够看到我的好!”
水晶笑了笑,道:“从认识你到现在,我看到的你,都是很好的!只是,我不能接受!”
罗义偏头笑道:“别较真!你明白我说的意思!”
水晶点燃了刚刚放在几上的烟,放在嘴里,又拿出来,站起身来道:“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好啦,晚安!”水晶没有立即去睡,她进了浴室,放了热水洗澡。洗完了出门,对上罗义的脸。这么近距离的对着罗义的脸,她的心里掠过一丝恐慌。
罗义看到她半隐半露的身体,喉头上滑动了几下。一天一连看到她两次出水芙蓉的样子,这不可亵玩的珍贵花朵,对他的身心无不是一种尖刻清醒的折磨。
他嗫嚅道:“我,我等着上厕所!”说罢,侧转了身体埋头冲进浴室,哐啷一声关严了门。两个人都坐在地上,都不停不停地吸烟,倚在同一扇门上。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水晶翻了翻衣兜,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如着了摩一般的挥霍,剩下的钱已经不够添置一件像样的冬衣。她瑟缩在沙发一角,抽着剩下的半盒香烟。
她想画画。只有画画的时候,她才能忘掉一切的。那个时候,她的脑子里只有画,而无半点杂念,那时的思想空间,如空气一般纯净,噢,不,是如蒸汽一般纯净。她走进卧室,找出画纸水粉颜料,画笔。她画。她画了一只太阳,燃烧着的太阳,蓝色背景。狠狠的红,狠狠的蓝。
红的像喷射的血液,蓝的如同深海。她被自己震惊,她从来没有用过这样浓烈的颜色。是什么让她有了对颜色的改变?她问自己。是仇恨?她恨谁?恨姐姐?恨言昭?不,她已经麻木……对那份亲情和爱情麻木。麻木的灵魂还存在恨么?不,没有。是悲伤?谁给予的悲伤?是自己?是别人?不,没有谁送给自己悲伤,别人给的东西自己有拒绝的本能。既然拒绝了,那么还会有悲伤么?不,没有。
那么为什么?是什么让自己变得这般激烈?难道这是自欺欺人?那是想像的麻木?是浸入骨髓的悲伤?无处躲避?是的,无处躲避。有温热的泪掉下来。
星期天,水晶被罗义拉去百货公司。
他说:“陪我去买衣服!”到了百货公司,却见他将衣服一件一件的往她的身上比划,遇上满意的,就喊来售货员带她去试衣间里试穿。
他不着痕迹的照顾着她的自尊,为她添置冬装。罗义的品位,简单大方干净。正是适合水晶并是她乐得接受的。罗义有意为她装饰了几处红色,好像要将那红色中的热情溶于她的身心,淡掉她发自骨子里的冷清。
水晶走出试衣间,手里空荡荡的。
罗义问道:“原来的衣服呢?没有带出来?”
水晶淡淡道:“扔掉了!”
是的,她扔掉了那条牛仔裤和衬衫。那是言昭喜欢的样子,她不想再为他保留。她想扔掉那份不堪的记忆。她犹豫又犹豫,终于将它们扔进垃圾筒。
水晶转向罗义又道:“那套衣服代表过去,扔掉它就等于扔掉过去,现在,是重新开始了!噢,对了,罗义,谢谢你!”
罗义为她语言中的乐观积极感到一丝欣慰。他兴奋的走到她的身前,双手环上她的腰,道:“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你对我说谢谢!”
“那说什么?我做不到的事情是不会说出口的,比如说,接受你!”
她的话总是那样一针见血,不留余地。这对处理感情上的事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是她的话对罗义来说,是一种挑衅,使他越挫越勇的挑衅。看着她旋出自己的怀抱,衣摆轻轻掀着,渐行渐远,他反而志在必得。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的力量吧!
回到公寓,罗义变戏法似地将一摞画纸画笔颜料双手擎在水晶面前,水晶仔细挨样的过了目,嘴角不自觉得上扬。
她笑着对罗义连声说谢。忽而她停下来,对罗义道:“你不希望我对你说谢谢的噢,那么好了,我不说谢了!这些放在那边!”她指给罗义一个方向。
罗义不懂得画画,那些东西是他托懂得的朋友帮忙捎来的。他依言将它们放好,转身对水晶眯眼笑道:“只要看到你笑我就心满意足了!”
又是暧昧的话,她已经听过不只一次,她有些无措了。她不再辩驳解释,低下头,点燃一枝烟。
罗义上前夺过她的烟,摇着她的肩膀,道:“水晶,你画,你把那个混蛋画出来,我看他哪里不一样,让你对他念念不忘!”水晶猛然抬头,盯着他的脸,不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她不可能对他讲自己不是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而是她无法承受自己姐姐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不堪!如果自己和言昭真的就是无法在一起,分了手,那么她一定会对这个男人念念不忘的。但是现在,那份想念远不及那份不堪来的强烈了。
她没有想念言昭的理由了,只有愤恨他们之间的龌龊。然而她绝不可能对罗义讲的,她不可能对一个男子讲出姐姐对自己的背叛,她不可能陷姐姐于别人的耻笑之中。
她望着罗义的眼睛,她不说话。
罗义愤然道:“我是不是有些傻呀,我爱上了一个心时时装着别的男人的女孩子!”
水晶突然笑了,道:“你不傻,你放手,来得及。还有,明天,我就走,离开这!”
罗义紧紧握了水晶的手,皱眉道:“傻妮子,谁让你走了啊!我不允许你走,你走,你去哪里?去哪里能够比我这里更好!我绝不许你走!还有,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看你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我,心疼!”
水晶的眼泪不自觉的掉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在别的男人面前流眼泪,为自己的情事。她不是为他的话感动,也不是觉得他是可以承担她眼泪的男人,至少现在不是。此时此刻,她刚刚到了崩溃的界限。她需要这样一个发泄。她不说话,只是哭。一开始,只是静静的流泪。当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她默默的流泪变成了呜咽。
洪福一个人在荣春棠里坐着,点燃的烟已经在指间结了长长的一截烟灰,断裂着,欲落不落。她已经过了很久这样孤单的日子了。儿子们每个星期日来到店里同她一起吃饭,除了那一刻的热闹之外,每日就是为美容客人的服务。
这样的日子让她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时间。那时候,没有许成初,没有展誉恒,没有水晶,她过得就是像现在一样淡如水的平静的激不起波浪的日子。可是,那时候,她的内心安稳,没有什么是需要过心思虑的事情,没有记挂的人,没有对谁的不可救赎的愧疚。现在,不同,安静围绕着她,思念缠绕着她,愧疚困绕着她。无可回避。所以当展誉恒的电话打进来,对她说要来看她的时候,她对着电话无力的应允道:“嗯,好,来吧!”放下电话后,她开始精神抖擞的唱起歌来。
她知道蓓蓓近几天是要回来的,她打电话给蓓蓓,果然蓓蓓爽快的应了她的邀约。
展誉恒刚刚进门,洪福上前迎接。
她挂好他的外衣道:“老头子你可算来了啊!你不知道这些天,可真的是郁闷死我了!水晶不在,蓓蓓不在,孩子们也都不在!我一个人可真是孤单呀!你也不知早些时候过来陪我!”
展誉恒让一种被需要的幸福冲晕了头脑,合不拢嘴道:“那你怎么不打电话叫我来呢?我一直担心胖子还在,或者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不敢打给你,只等着你叫我呢!”
洪福上下翻了翻眼皮道:“你别这么笑,挤出一脸摺子,多显老,对你说过多少遍了记不住!亏你说得出口,还等我叫你!你堂堂一个老总,每天事儿缠着,我能不分时限的打电话叫你来,只为陪我消遣寂寞吗?我还是懂得大局为重的!”
展誉恒努力回收着脸上的皱褶,心里高兴,言语里也透着开心,道:“早知道是这样的,我早就回来了!对了,你说水晶和蓓蓓都不在,她们都去哪了?”
“蓓蓓和小天的事你是知道点的,现在小天出来了,蓓蓓带小天去蓓蓓爸爸的工厂工作了!老家是很远的,难得回来一趟!水晶。”说水晶的时候,洪福的喉咙里哽了一下,道:“水晶她过完生日就跟老周回去了,说是要住一段时间的!”
展誉恒道:“说起水晶,我有话要说了。要说那真是个不错的人,就是有了家室,哎,不然的话,他们在一起真的不错的!”
“你不是一直不同意他们见面的吗?怎么也没有拒绝他来看水晶呢?”
洪福笑了笑道:“那企是我能阻止得了的?爱情的力量啊!”
“那么后来呢,我喝多了,我几时叫了司机,怎样把我弄进车里的我都不知道了!后来,他们怎么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