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人防指挥部由基建部队和几家森工和交通企业共同组建。工程很宏大，据说总长达数十公里，把几座大山掏空挖出一条连接益川近郊和进藏的大通道，可同时容纳六台汽车行驶，每隔一定距离都设有分指挥部和食堂、加油站、医务站等。
工程分多个路段施工挖掘，指挥部下设工场；检验队分材料分队、工程分队，设在指挥部机关一幢二层旧楼。
欧阳文宇分到材料分队木材检验组，带着简易的行李，搭乘指挥部的大卡车，到了二十公里外的施工一场转运站。从转运站到施工一场还有三十多里山路，只能走路。
分成了三拨的木材检验组都是军人，场部住了两人，离场部十多公里的一连住了三人，场部八公里外的二连住了两人。政治组长周洪波住二工段，业务组长洪大汉住一工段，欧阳文宇和年近四十的老彭住场部。
工作仍很轻松，把将要进入防空洞的木料再次检验，发现有腐朽和次品，用蜡笔狠狠画个大叉，丢在洞外的大草坪堆起来，每周将不合格的总量统计上报队部。
老彭每天工作结束后，提着篓子和袖珍小锄到山上挖虫草。欧阳文宇却因太过空闲而难受，除了看书、写日志，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场部机修段捡根百来斤重的粗铁棒，在屋里挥舞着练习体力。反正闲着没事，不如把身体练壮，说不定，有一天能派上用场。伟人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周末，场部机关和测绘队篮球友谊赛，养尊处优的机关干部大多三十岁以上，既有领导威风也有年轻人冲劲的原森工革委会副主任周副书记亲自上场，领着机关队，在场上犹如无头苍蝇似乱窜，却根本不是一帮年轻人的对手，上半场都快要结束了，只投进了三个球的干部们，累得脸色泛青、气喘如牛，奔跑的速度慢得像在挪动。
球场外观战的工场党委书记“魏大爷”原为野战军团长，酷爱体育运动而且极为重视比分，见机关队如此不堪大为不满：“这些家伙，太不像话了，哪里是打球，简直是在散步……”抬头看看四周，问身边的老彭：“老彭，你这么高的个子，身体又壮实，上去抵挡一阵如何？”
老彭摇头摆手：“不行！不行！我年纪大了，上场去可能还不如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在围观的人群中寻找，自言自语道：“咋没看到欧阳呢？听说他可是专门的篮球运动人才！”
“魏大爷”吩咐道：“既然有这样的人才，怎么不让他上场？”
老彭在场外观看的人群中没看到欧阳文宇，自言自语道：“怪了！这个天天都要运动的人，跑到哪去了？”
“是不是在宿舍？你快去看看，如果在就把他叫来帮机关队一把。”
老彭答应着小跑回宿舍，发现欧阳文宇在床上睡觉，重重跺了一下脚：“嗨！我咋忘了他每天都要睡午觉的烂习惯！”
把欧阳文宇从床上硬拉起来，催他赶紧换运动服和球鞋时，把情况大致介绍了，最后拍着他的肩说：“都说你是师部专门要来的运动人才，今天让我们开开眼界。”
欧阳文宇揉着眼睛，不断打着呵欠：“你老人家也真是，明知道我如果中午没有睡好，整个下午都没有精神，这个时候，让我去打啥子球嘛？”
“是魏书记亲自点名请你去的，你不给我面子，至少也得给他面子吧！”
欧阳文宇低声埋怨着，从枕头下摸出一套蓝色运动衫，穿上球鞋跟在老彭身后，小跑着往球场去了。
半场时间到的哨声已经响了，机关队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瘫坐在魏书记身边，耷拉着脑袋听训。
老彭把欧阳文宇推到魏书记面前：“魏书记，这就是欧阳文宇，是专门从伐木团检验队调来的篮球高手。”
魏书记眼前闪过一丝惊诧，轻声自语道：“这年轻人好像我老首长……”
欧阳文宇还没反应过来，魏书记已热情地握着他双手：“既是专门调来的篮球高手，肯定是一流好汉，拜托下半场给我雄起，至少也得捞回几个球来，不要输得太惨了，让测绘队笑话！”
欧阳文宇脸上堆着笑容：“我尽最大努力吧，不敢说能反败为胜，但至少投进五个球！”
魏书记高兴地在欧阳文宇肩上轻轻一拍：“好！年轻人，只要你今天能投进五个球，晚上我请你喝泸州老窖。”
欧阳文宇轻声笑道：“魏书记，你可要说话算数哈！”
下半场开始不到五分钟，欧阳文宇快如旋风的奔跑速度，出人意料的空中截球，人球合一的运球和连续三个漂亮的中距离投篮得分，惊得测绘队的人嘴都合不拢了。
魏书记在场下带头为欧阳文宇鼓掌，场部工作人员大声叫着：“机关队，加油！机关队！加油！”吼得测绘队的人立时乱了阵脚，一不小心，又让欧阳文宇把球偷走了……
全场结束时，机关队反败为胜，乱了方寸的测绘队下半场只投进两个球。笑得合不拢嘴的魏书记，立即吩咐后勤股长让伙食团准备酒菜，晚上犒劳欧阳文宇。
六点钟，老彭乐呵呵拉着欧阳文宇到了小食堂。
专事招待领导的场部小食堂很干净，墙上挂着毛主席画像和语录。正中有三张铺着红绒布的大圆桌，每张桌前围着结实的木漆椅。
除了魏书记，黄场长、周副书记和后勤股长，还有一位腼腆的小青年。
欧阳文宇刚进屋，魏书记就笑着招呼道：“来来来！欧阳过来挨到我坐，今天晚上我陪你好好喝几杯。”
欧阳文宇脸上立时通红，心里也有了点慌乱：尽是当官的，真不自在！
欧阳文宇拘谨地刚坐下，魏书记对他说：“听说你来了一个多月，这些场部领导应该都认识了吧？”
欧阳文宇笑着向场领导逐个致意：“都认识！都认识！”
魏书记瞄了一眼腼腆的小青年说道：“听说你不但篮球打得好，还会武功，这是我三儿子，在县城上高中，放假刚回来，我让他跟你习武，还望多指教。”
“指教不敢！以后还请书记多关照。”
魏书记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们有缘，以后就是朋友了！老彭说你酒量相当不错，既然今天我们在一起就该喝个痛快！”
欧阳文宇机械地喝着酒，麻木地嚼着菜，眼前的人影变得模糊，一张张大嘴变得猩红，一张张脸变得扭曲，每个人的声音变得尖厉或恐怖。
醉了！气氛达到高潮时，欧阳文宇已醉得两眼朦胧，连连摆手说不能再喝。
魏书记炯炯有神的双眼瞄向欧阳文宇自言自语道：“太像我的一位老首长了，而且都叫欧阳，不会这么巧吧！”
有一天，高音喇叭传来哀乐：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共产主义者，共和国和人民军队的主要缔造者，党和人民的领袖毛泽东逝世，享年八十三岁。
1976年，多灾多难的中国人民，经历了唐山大地震，接连失去了周恩来、朱德、毛泽东三位卓越的领导人，神州大地沉浸于极度悲痛之中。
毛主席逝世的消息，令工地传出一片痛哭声，军人、工人、家属、孩子，几乎所有人都处于万分悲痛之中。
不久，红极一时的“四人帮”被打倒了，国内政治、经济开始趋于稳定，政治斗争已属雷声大雨点小了。
这天一大早正在吃饭，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欧阳文宇刚拿起电话就听接线员说：“请检验组欧阳文宇接长途。”
“我就是欧阳文宇，请转过来吧。”欧阳文宇心想，肯定是爸爸打来的……每个月都会接到好几次爸爸了解情况的电话。
一阵嘈杂声后，电话里传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文宇吗？儿子，我是妈妈。”
“妈妈？妈妈你还活着！”欧阳文宇跳了起来，颤声大叫道：“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