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赤县痛坠一巨星，万民挥泪乾坤惊。开天辟地定乾坤，神州永记恩来名。五四风云潮头立，八一南昌擎战旗。信仰紧随奋赤县，开拓神州新世纪。文韬武略惊国际，笑问今人谁可比？七十八载鞠躬尽，骨灰撒向江河地。悲歌声声绕环球，白雪轻雨遮天急。
1976年1月8日，神州大地为前所未有的悲哀笼罩，党和国家重要领导人周恩来因病逝世。
周恩来革命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尤其是在“文化大革命”动乱中，为把党和国家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他任劳任怨，殚精竭虑，深受党和人民群众的爱戴。在他的遗体送去火化的途中，首都北京出现了十里长街万人同泣送总理的场面。
从小崇敬周总理的欧阳文宇，听到高音喇叭里传出总理逝世的消息，放声大哭了几场，并邀来一连几个要好的战士一边喝酒一边流泪。
连部和伐木场都搭建了灵堂，抽调了武装战士持枪守灵。灵堂内外，一片哭声和捶胸顿足声。人们自发从山上砍来大批松柏，做成了巨大的门洞，用各种树枝扎成了花圈，也有人悲愤地写下了悼念总理的诗和词。
因总理逝世，欧阳文宇情绪变得异常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也不顺手，吃啥都没有胃口。脑子里总浮现出周总理的形象，怎么也不愿相信，不光中国人民，就连全世界人民都崇敬的周总理，真的已然离开人世。
看着灵堂里悼念总理的诗和挽联，借着心中莫名的怨气和悲哀，欧阳文宇也写了两首诗：“赤县痛失好总理，万民悲泣泪成雨。万里肃杀罩神州，欲何前程路哪里。”“周公驾鹤已西归，大江南北泪纷飞。城池魑魅暗作怪，黑云压城城欲摧。”
把自己的杰作用毛笔字写好贴在灵堂时，正好伐木场革委会副主任老钟路过，凑了过来把眼镜推到额上一字一句朗读完全文，竖起大拇指对欧阳文宇说：“欧阳同志，看不出你还能写出这么好的诗？不简单！真的不简单！”
写了痛悼总理诗，欧阳文宇突发奇想，和程万福从连队、伐木场叫来几十名战士和青工，身着军装和劳动布工装，胸前戴着自制的白纸花，掏钱在小卖部买来一块黑布撕成条，每人扎了一根在胳膊上。
几十个人抬着总理遗像，扛着自制的松枝花圈，迈着整齐的步伐在连部、场部走了三圈，然后绕过场部设的灵堂，来到公路上正准备向县城进发时，伐木场钟副主任和保卫股长，带着一个班的基干民兵，以急行军的速度跑了来。
在灵堂夸欧阳文宇有文采的钟副主任，神情和上午判如两人，板着严肃的面孔一字一句说道：“工人同志们，请你们立即停止荒唐行动，回到工段抓革命促生产。中央明令，不准以任何形式夸大悼念活动，不得以悼念周总理为名，破坏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基建部队的战士也请你们回营房去。”
“不准悼念周总理？”欧阳文宇懵了，“举国上下都在悼念敬爱的周总理，你们场部不也设了灵堂吗？我们抬着总理的画像步行到县城，也是悼念的一种形式，为什么……”
钟副主任抬高了声音：“刚接到最新指示，场部搭建的灵堂也会立即撤掉，对周总理最好的悼念，就是认真、深入开展批邓反击右倾翻案活动，就是抓革命促生产，就是不悼念！”
欧阳文宇怒极而笑：“放你妈的臭屁！最好的悼念就是不悼念？什么批邓反击右倾翻案？老子不懂啥叫翻案，只晓得全国人民敬爱的总理走了，就得悼念他老人家！你龟儿子趁早滚远点，不然……”
钟副主任连退两步，扶着眼镜跳起身：“我尊重解放军，所以对你客气。如果你们也是伐木场的人，马上抓起来……现在，我以革委会副主任的名义，郑重命令，所有工人同志立即回去，并把今天为什么来，谁叫你们来的经过书面写出来交支部书记。部队的欧阳文宇、程万福同志请带战士们归队，不要再惹是生非，否则，后果极为严重！”
欧阳文宇正想伸手揪钟副主任的衣领，保卫股长拔出手枪对着他：“不要以为穿着军装就了不得，你今天敢动，以现行反革命论处！”
十来个基干民兵同时端起枪，喝道：“老实点！哪个敢动就开枪！”
几十个战士和青工傻立在公路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看看欧阳文宇，再看看如临大敌的钟副主任，手枪直指欧阳文宇的保卫股长、荷枪实弹的基干民兵，脑子里像灌了糨糊一般。
沉默中，程万福忽然把手中抬着的花圈往地上重重搁下，大步走到保卫股长面前，摘下头上的帽子，嘴里呼出股股热气：“先人板板！你吓哪个？老子玩枪的时候，你还在你妈肚子里。”
保卫股长脸色惨白，握枪的手哆嗦着指向程万福：“你格老子想干啥？弄清楚哈，这是在森工局伐木场，不是在你们部队。”
程万福一把抓住手枪枪管，拖到自己额头上：“不是在部队，你这个臭虫就翻得起浪来？开枪呀！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除了抬总理画像的两个人，几十名战士和青工同时丢下花圈围了上去，钟副主任等人吓得脸色发青，原本和欧阳文宇、程万福关系很好的基干民兵，退到一旁虚张声势地喊着：“不要动手！有话好说！”“都是一个单位的，何必闹那么凶嘛！”“解放军和工人是一家，千万不能动手！”
被揪着衣领，身上挨了几拳的钟副主任，被程万福拖着枪管的保卫股长，面对如此局面，早就乱了方寸，不知如何应对。
“住手！大家都要冷静！”关键时刻，一连田指导员带着五名荷枪实弹的战士飞快奔来，把欧阳文宇拉到一边悄声说：“没有上面的指令，钟副主任绝对不会这样嚣张！夺枪行为，弄不好真的会被整成现行反革命。赶紧收场还来得及，否则……”
欧阳文宇还没反应过来，田指导员快步来到程万福身边，在他腰上轻捅一下，使个眼色大声喝道：“把手松开，伐木场领导不准到县城，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现在命令，一连战士全部归队。”说完，扭头就往连部走。
程万福虽心存疑惑，可还是很快松了手，狠狠瞪了保卫股长一眼，跳到公路边堆着的一堆泥土上，挥舞着手大声喊道：“兄弟们，既然有人不准悼念周总理，我们就回部队，上班，争表现！谢谢伐木场的兄弟了。”
神情肃然地把总理画像摆在路边松树下，青工们齐声叫道：“走球了！回去挣工资！”
看着战士和工人们散去的背影，望着堆在公路上的花圈，飘舞着的挽联，钟副主任气急败坏地号叫道：“开枪！开枪！”
基干民兵们举起枪来，对着天空扣动扳机。沉闷的枪声，惊起栖在树上的一大群飞鸟，悲哀地叫着朝远处飞去。
天色变黑了。很快，大朵雪花急飘直下。
清明节期间，人民自发到天安门广场纪念周总理，由此爆发公开将矛头指向文革路线和“四人帮”的四五运动。这一自发的群众运动，被定性为反革命政治事件遭到镇压……
因“擅自组织人员游行，破坏批邓反右，破坏抓革命促生产。恶毒攻击中央领导同志，企图抢夺保卫人员和民兵枪支……”程万福被押到团部关禁闭。
第二天晚上，正躲在伙食团和炊事班长喝酒的欧阳文宇，被团部保卫科长带着几个身佩短枪，穿皮大衣、马靴，戴狐皮帽子的人抓到一辆货车上，颠簸着于夜色中来到团机关，扔进一间四处透风的破房子的尿桶边。
在禁闭室待了几天，每天的稀饭和玉米馒头，缺油少盐如猪食般的水煮萝卜，令欧阳文宇眼前直冒金星。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不知为何会落到这地步！不就是和战士们举行了悼念周总理的活动，不就是和伐木场革委会副主任骂了几句，怎么就给关了起来？
他不知道在这里会呆多久，也不知道如果继续呆在这鬼地方，是否能坚持下去。同室的人告诉他，在这里，哪怕你是一只猛虎，也得乖乖趴下任其折腾；在这里，必须按提审人员的要求“老实”交代问题，而所谓“老实”就是他们让你怎么说，你就得怎样说。不然……
幸好，李同通过师部的老战友和更上面的老首长出面，向来对欧阳文宇吹胡子瞪眼睛的刘政委，也提着大烟袋到团部，把欧阳文宇说成了全队最忠于毛主席，正准备培养入党的又红又专的好苗子。
在李同等人强硬坚持下，欧阳文宇得以回到检验队。
第二天，师部的公函到了：“鉴于人防指挥部检验队急需运动人才，推动发展体育运动，增强战士、职工体质和丰富业余文化生活，决定调欧阳文宇同志到人防指挥部木材检验分队工作。”
这纸公函，把欧阳文宇调到了三百多公里外的人防工地。当天，李同和刘政委就催着内勤小雷，办妥所有调动手续，委托一位拉木材的货车司机，顺路把他送到了宝宁车站。再由宝宁转到邛山。
临别时，李同拍着欧阳文宇的肩叮嘱道：“到新单位不能再惹事了，这年头，是非颠倒、黑白混淆，一定要管好自己。待时机成熟了，我们会设法安排你上学。”
人防工程位于益川远郊天台县境内。有神奇山水的天台山风光秀丽，是益藏线上的第一山。这里自然景观神奇美丽，气候四季悬殊，距雨城仅三十多公里。县城为藏汉民族路边茶交易中心、茶马互市的集散地。这里山势雄伟，峰峦叠嶂，悬崖峭壁，古树野花，千姿百态，飞瀑流泉。山溪淙淙，穿峡入谷，千回万转，莽莽林海之中有千余种珍贵树木，是珍禽异兽繁衍生息出没戏水的乐园。这里民风朴实，商业气息较少，境内高山耸峙，峡谷众多，迷人景色随处可见。
欧阳文宇不愿到天台山，生死未卜的程万福令他难以割舍。可不走行吗？李队长已经说得很清楚：“形势将更加严峻，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公安机关的关注，继续待在这里，完全可能再次被抓，到那时，或许我们都无计可施！”
说到程万福，李同淡然地说：“你不要担心那小子，他老爹是现任益川警备区副司令，早就派人来把儿子接走了。”
“接走了？他不坐牢了？”
“不但不坐牢了，而且不在这里干了，到警备区当享福的后勤兵去了。”李同望着远方的山峦叹息道：“这文化大革命，不知要搞多久、整成啥样子，老子们当年流血牺牲建立的共和国，竟然让一群龟孙子瞎折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