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看得清吗？开口朝哪边？”
“嗯。看得清。左边。”
“下面这行呢？”
“右边。”
“再下面这个。”
“朝下。”
“你这不是都看得见嘛！眼睛没有问题啊。”
“是吗？我最后一行看不见，大夫。”
“那不碍事。一般情况下，不影响正常生活、学习的。”
“大夫，我们孩子说他看不清黑板呀。”
“不应该呀。”
“对，大夫，我坐最后一排就是看不清黑板。”
“那也不应该。要不你去做个仪器检测吧。”
“哦，好的。谢谢大夫。快走，你是真看不清吗？”
“啊。是啊。大夫，这仪器测得准吗？”
“当然准啦。”一双瞪圆的大眼睛透过镜片的上沿白了一眼说话人。
结果不出所料，眼睛没有问题。而令人意外的是双眼居然是常人很难达到的5.3的视力。
一人因没如愿配上眼镜败兴而归，一人因蒙受欺骗怒火难平。两人带着各自的情绪回到家中。钥匙在锁芯中转动的声音传到了一位中年男人的耳膜里。
“帅帅回来了？快让老爸看看戴上眼镜是不是更帅了？”说话间，这位坐在皮质沙发中的中年男人合上了报纸，放平了翘着的二郎腿，用满是期待的目光看向进门的方向。
“帅什么帅？眼睛根本就没毛病，这小子成心的。”一个尖锐、愤恨的声音抢先在人到来之前划破了空寂，传了进来。
“怎么回事？不是近视？”中年男人瞬间眉头凝成了“川”字。
“仪器测过了，5.3的视力，咱孩子会继承优点，比咱俩都好。”郭帅母亲讥讽地说。
“郭帅，郭帅，你快过来，说清楚，怎么回事？”郭帅父亲生气时喜欢直呼郭帅大名。
郭帅慢腾腾地挪到了父亲身前，支吾地说：“我——我也——”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郭帅的话被父亲生硬的打断了。
“老实说。别想耍滑头。”已经走进来的母亲在一旁帮腔。
“我就是看不清黑板。”不知道郭帅这次哪来的勇气，反倒理直气壮起来。
“啪”郭帅感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登时左脸一阵火辣，心也随之一紧。他了解父亲的脾气，自己越是不说实情越是容易激怒父亲。但是真正的原委就是打死也不能说。
“你说不说？”父亲那语气就像是下了最后通牒。
“你就招了吧。为什么说眼睛不好要求换座位？”郭帅的母亲见孩子被打心疼，在帮忙打圆场。
“我就是因为看不清，才想往前换座位的。”郭帅重复着同样的理由，尽管自知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你再说一遍？”郭帅父亲扬起了宽大厚实的巴掌，眉头紧锁，青筋像一条条蚯蚓盘踞在太阳穴处，仿佛随时都可能迸发出来。
“我就是看不清。”郭帅上前一步，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就像坚定的爱国主义战士在被敌人审问时所表现出的大无畏精神一般，宁死不屈。
然而在父亲眼中，这副神态就是傲慢、目无长者，这更激怒了自己，他要用暴力证明谁才是家中的最有权力的人。就在五个指印即将第二次落在郭帅还在发烫的脸上时，被抢前一步的母亲拦下了。
“滚！！！”父亲爆了出口。
一头冲进自己房间的郭帅，听见房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他在自己私密的小天地里，不需要再欺瞒、伪装，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这个能为他舒缓疲惫地床前，没有脱鞋就直接斜斜地躺在床上，双手叠加抱于脑后，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房门能将父母挡在门外，但阻隔不了父母的争吵声。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要我说，这种又臭又硬的性格就随你。”
“什么随我？都是你平时宠的。”
“就我宠？你不宠啊？”
“那我刚才打他，你还拦着。”
“我——我那不是怕冤枉孩子嘛。你说会不会他眼睛真有问题没查出来？”
“能有什么问题？我看就是成绩考得太烂了，为自己找理由呢！明天你去看看哪有课外班，把他那些文科都补补，虽说高考时选理科，文科也得过会考啊。”
郭帅觉得父母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后来已经忽视了声音的存在。
——李老师，能不能给我换个座位？
——为什么呀？
——我坐在后面看不清黑板。
——那你跟你前排的祝君换一下吧？
——不，不行。那我也看不清。
——那你要和谁换啊？
——瑞——刘仲鹤前面。
——刘仲鹤前面是瑞欣，你要和瑞欣换？
——不，不是，我坐在刘仲鹤的位置上正好。我之前坐过。
——郭帅，你的个子这么高，我不能给你调到这么靠前的位置，那样会挡住后面同学的视线。你去看看眼睛吧，不行的话，配副眼镜。
郭帅就这样疲惫地躺着，眼皮也渐渐闭合了。透过眼皮，他微微看到一片白光。门外父母的争吵声、右脸上被掴得火辣辣的灼烧感，都在体内盘旋，但又感觉越来越远，越来越弱。就在郭帅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瑞欣、文科”两个词眼侵入脑海，突然惊醒。
被惊醒了的郭帅还能清楚地听到在客厅的父母围绕着“他眼睛的问题”争吵着，他猛地坐直身体、快步推开房门：“我爸说得没错，我眼睛没有问题，只是为我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不理想胡乱找的借口。抱歉。”这突然的道歉打断了父母的争吵，二人面面相觑，数秒钟后，父亲爽朗的笑声率终结了沉闷的气氛，随即语气缓和下来：“我就说嘛，知子莫若父。你小子跟我耍把戏，当我看不出啊。考不好，去上个辅导班，下次考好不就行了。你知道父亲最讨厌被欺骗了。”自鸣得意的父亲没有留意到郭帅嘴角的一丝抽动。
“我听说一中有辅导班，我们班好多同学都在那上的，我也去那上吧。”郭帅提议道。
“好”。父亲肯定地说，“你文科不好，要重点补一下。”
“我历史、地理都还可以啦，一科80多、一科70多，语文也70多还可以，补一下英语吧。哦，对了，还有物理。”
“物理？你物理不是考90多分吗？怎么还要上辅导班？”疑惑的母亲在旁插话。
“一中的辅导班不只是讲基础，也有提高部分。你们说的补文科是着眼于会考，我说的上物理是着眼于高考。会考是‘木桶理论’，哪块板短补哪块。而高考是‘长板理论’，哪是长项提高哪部分。”郭帅故意说得很抽象。
“儿子说得也有道理，可是这次考试你政治不及格，是不是也应该补一下？”父亲略微思索一番，询问道。
“政治那就是需要大量背诵，我这次考试前没怎么背。”郭帅搔着头发，一副心虚的模样，“放心，我会考前肯定会背的，这科就不用上辅导班了吧？”
“明天你妈妈先去咨询，回来再决定补哪科。”郭帅父亲最后总结道，那语气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郭帅也只好作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