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卿一路南下，过了黄河。这一日，来至洛阳城北的邙山之中，只见邙山深处一棵大古松下，有一张石桌，桌上摆着酒菜，两个青年男子对面而坐，上首一人身着黑袍，身形魁梧，下首一人身着褐袍，形容俊美。廖云卿拱手笑道：“伯纪，慎达，让你们久等了。”刁、辜二人立即起身相迎，笑道：“翼之，你来了。”廖云卿呵呵大笑，不等刁、辜相邀，自己先撩袍坐下了，刁、辜二人也跟着坐回了原位。
刁庭纲道：“翼之啊，数日之前愚兄遭遇大难，被困荒山，若非慎达仗义援手，咱们今天就见不着面了。”廖云卿道：“你是说鸳梦谷的事吧。”刁、辜二人齐声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廖云卿道：“我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了你的那位红颜知己秦觅秋，我见她独自一人拿着你的扇子坐在地上哭，觉得怪可怜的，就上前安慰了几句，又陪她聊了一阵子，开导开导她，她把你们之间的事情都跟我说了。”辜仁恪道：“哦，原来是这样。”刁庭纲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再啰嗦了。我跟觅秋之间的事，究竟该如何处理，我至今仍踌躇不定，正好想听听两位贤弟的意见。”廖、辜二人对视了一眼，辜仁恪道：“翼之，你先说吧。”廖云卿道：“人生在世，应游心于淡，合气于漠，在茫茫人海中，应始终给自己保留住一份本性，保留住一片未经修饰的心境，不要因世俗的雕琢而违逆内心的本真，既然你和秦姑娘是发自内心的两情相悦，就不要把那些人为的界定线看作是不可逾越的。”辜仁恪道：“翼之，你的话虽有道理，但她毕竟是紫雾堂的传人，要逾越这道鸿沟谈何容易。”廖云卿笑道：“慎达，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呀，你不是一向都最鄙视那些所谓的正邪之分的吗。”辜仁恪道：“不错，古往今来，只有成王败寇，没有正邪之分，我反对伯纪与秦姑娘走到一起，并不是因为她出自什么邪派，要真论起正邪之分来，她秦觅秋再邪能邪得过我吗？我主要是顾虑到昆仑派与紫雾堂之间的世仇，如果伯纪选择了秦觅秋，就意味着要放弃整个昆仑派，如果说伯纪与秦姑娘之间的情愫是本真，那么他与昆仑五贤三十年的师生之情，与众师兄弟二十多年的同门之谊，难道就不算本真吗。”廖云卿道：“慎达，那你的意思是……”辜仁恪道：“我还是那句话：剑不伤人情伤人。他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彼此相爱越深，只会对对方伤害越深，忘记她吧，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刁庭纲道：“可是，她一个弱女子，孤苦伶仃，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朋友可以依靠，如果我再不理她了，那她今后可怎么活呀？”辜仁恪冷笑道：“你还替她操心，我劝你还是先为自己操操心吧。”刁庭纲道：“此话怎讲？”辜仁恪道：“这次路掌门把这么重的一副担子交给了你，可你却将两千昆仑弟子带入了绝境，四百年基业险些葬送在你一人手里，这可是叛宗大罪，你回到昆仑山怎么向路掌门交待，就算路掌门有心要袒护你，别人能同意吗？按照昆仑派的门规，你罪当乱刀分尸，对于贵派的门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刁庭纲默然不语。辜仁恪接着道：“另外，在火烧孤灵教的时候，又是你下令对他们网开一面，这件事如果经哪个搬弄是非的家伙添油加醋这么一说，给你定个里通外敌、卖主求荣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二罪并罚，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呐。”廖云卿道：“慎达，既然你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当时为何不劝阻伯纪？”辜仁恪道：“我倒是想劝，在那种场合下，有我说话的份吗？”廖云卿道：“那倒也是。”他转过头对刁庭纲道：“既然如此，那你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带着秦觅秋远走高飞，再也别回昆仑山去了。”刁庭纲正色道：“翼之，你这是什么话，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我已经触犯了门规，就应该勇敢面对，若是畏罪逃避，那我还配做一个墨者吗，与其苟且偷生，我宁可光明磊落一死了之。”辜仁恪道：“而且昆仑派门规森严，消息灵通，如果伯纪真的带着秦觅秋私奔，那他就一辈子都要面对来自黑白两条道上的两股强大势力的威胁，所以我劝他们分手，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至少秦觅秋不会受牵连。”刁庭纲道：“这次我上昆仑山复命，要是回不来了的话，还请二位贤弟往后替我多照顾一下觅秋。”廖、辜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廖云卿道：“慎达，这件事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吗？”辜仁恪道：“当然有，我当初未入鸳梦谷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所以我入谷之时故意不让众昆仑弟子发现我的行踪，事后又一直没有在公众场合露面，为的就是留一个回旋的余地。伯纪，你对外就说火烧孤灵教是你自己的主意，把这件大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这样可以冲抵掉一部分罪责，至少可以免掉死罪。知道这件事内幕的人除了你我之外，就只有顾庭斌和秦觅秋了，顾庭斌素来与你交厚，他是绝不会出卖你的，秦觅秋是外人，昆仑派内部的事她插不上手。”刁庭纲道：“可是……”辜仁恪道：“不要对我说‘可是’，我知道你不愿据别人之功为己有，更不愿欺骗自己的师父，但大丈夫不拘小节，更何况我此番设计救昆仑派脱险，纯粹是冲着和你的私交，所以把火烧孤灵教归功于你，也不能算是撒谎。”廖云卿道：“伯纪，慎达所言极是，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又何必拘泥于那些小节呢，我们倒不是劝你贪生怕死，只是你这样死了太不值得了。”刁庭纲点点头道：“好吧，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廖云卿道：“伯纪，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你，当年昆仑派血洗紫雾堂的内幕究竟是怎样的？昆仑派素来主张博爱，即使是对敌人也不会赶尽杀绝，为什么那次却一定要斩草除根呢？”刁庭纲道：“紫雾堂世代靠贩卖毒药为生，传至淳于坚已经是第四代了，江湖上有不少帮派为了仇杀都曾向紫雾堂购买各式各样的毒药，而他们的仇家在遭受毒药伤害之后，也有不少又向紫雾堂买毒药，回过头来报复前者。如此冤冤相报，紫雾堂则居中牟取暴利，因此它成了当时江湖上一个臭名昭著的组织，单单是如此也就罢了，可他们还嫌钱不够多，又研制出一种叫做‘残天神雾’的毒气，此毒可用于行军打仗，一经使出，不要说敌军，就连附近方圆十余里之内的百姓，甚至鸟兽都不能幸免于难，中毒者皮肤会红肿，起泡，乃至大规模溃烂，苦不堪言。自东汉末年以来，连年战乱，本就已经是民不聊生，可那些丧尽天良的东西居然还要赚这种昧心钱，难道他们就真的不知道在头顶上还有一片青天吗？”廖云卿幽幽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一个‘利’字，毁了别人的一生，也毁了自己的一生，穷毕生之力敛起了金山银山，到头来只落得身首异地，连副棺材都没有，为什么世间总有那么多目光短浅之人！”辜仁恪冷笑道：“如今是一个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可以买得到的时代，包括身份、地位、武功、名声、朋友和女人。一个人的品德、人格、尊严说到底都是虚的，而那些用钱买来的东西却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啊，行仁义之举就成了虚伪的表现，而那些所谓的诚实之人就可以打着求真务实、不求浮夸的旗号堂而皇之的行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当今天下有那么多人把孔孟说得一无是处，还不就是因为孔孟之说不仅不能给他们带来直接的利益，而且还约束到了他们敛财。”刁庭纲接着道：“魏元帝景元四年，镇西将军钟会大举伐蜀，受阻于剑阁，久攻不克，紫雾堂向钟会献毒气攻关之计，钟会怕背上妄杀生灵的罪名，一时犹豫不决，正在踌躇之际，邓艾已暗度阴平，攻破了CD，毒气攻关之议就此作罢。但淳于坚并未死心，十六年后，也就是咸宁五年，今上大举伐吴，镇南将军杜预兵出江陵，淳于坚又遣人往其军中兜售‘残天神雾’，杜预是个君子，不忍过多的伤及无辜，断然拒绝了淳于坚的提议，淳于坚见此路不通，就准备到其它几路晋军的统帅处去兜售毒气。当时杜预身边有一个侍从是昆仑弟子，他将此事飞鸽传书密报掌门人，家师这才决定血洗紫雾堂。”辜仁恪突然道：“对了，你们在与紫雾堂交战的过程中，有没有看到那部传说中的《紫雾毒典》？”刁庭纲道：“看到了，你小子是不是想打那部书的主意？”辜仁恪道：“对呀，它现在在哪儿？”刁庭纲道：“烧了。”辜仁恪拍案惊呼道：“烧了？那是数代前人的心血，天下珍本，你们这是糟践东西呀。”刁庭纲道：“那种害人的东西留着作甚，慎达，愚兄劝过你多少回了，毒药乃祸患之物，用毒为武林正道所不齿，叫你不要去研究那种东西，可你就是不听。”辜仁恪道：“仁兄此言差矣。毒药也罢，武功也罢，刀剑也罢，暗器也罢，都只不过是工具而已，具体还是看人怎么去用它，用得好可以救人，用得不好则会害人，况且用毒药比用武功方便省事得多，毒药还能办到许多武功办不到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