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江智恩的姑姑、姑夫便来到火葬场操办着丧事,家中亲属、远亲近邻,以及江昊泽单位的局长、同事,尽数到场。
一阵催人泪下、肝肠寸断地哀乐过后,便是一众人等悲天呛地、闻者落泪地生离死别,江智恩的泪水始终没有断过,不论何时与人相见,皆是满脸的泪痕,眼圈泛红,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哀怜……
直至在答谢宾客到访的丧宴中,江昊泽单位的各个领导及高建斌局长来到江智恩及江智恩姑姑、姑夫的桌席前,安慰着说道:“智恩呐,你爸爸抚恤金的事不用担心,叔叔会看着办的,倒是你要坚强起来,你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要节哀呀!”说完便与众亲属一一道别。
待江智恩及姑姑、姑夫送走父亲单位的同事时,回到座位上,同桌就有人问道:“智恩父亲的抚恤金能有多少?应该不少吧?”
另有人接口道:“当然了,肯定不少,毕竟是公务员嘛!”
江智恩的姑夫说道:“我有个同学的父亲也是公务员,去世后单位给了不少抚恤金,杂七杂八加起来,十多万不止,还有公积金什么的。”
另一人又接着说道:“智恩的父亲留下了这么多给孩子,走也值了……”
江智恩从一开始听着邻近几人的谈话就极度的反感,这时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厌恶,忿然地说道:“么?值了?人存在的价值能用钱来衡量吗?我爸爸对于你们来说,到底是什么?”
江智恩的姑姑这时感到江智恩的语气似有火药的味道,忙圆场道:“智恩,叔叔伯伯只是想为你找个安慰,没有别的意思。”
江智恩充耳不闻,继续忿然地说道:“还有,你们就那么想知道我能拿到多少抚恤金吗?就为了满足你们的好奇心,我得扒开‘伤口’让你们看个仔细?这是你们作为亲戚应该做的事情吗?就算你们能拿着血淋淋的钱站在人前炫耀,我做不出来!我爸爸没教过我这么做!”说完便忿然离席。
江智恩的一顿质问过后,有些亲属就纷纷说道:“我们只是问一问,这孩子怎么这么大反应?”
江智恩的姑姑忙讪笑着圆场道:“智恩还小,父亲刚去世,比较敏感,你们不用往心里去……”
这时那个叫智宇的孩子从母亲身边悄然离席,走过饭店的长廊,在饭店外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江智恩,走上前来叫道:“江智恩。”
江智恩忽闻有人唤他,忙拭干眼中泪水,回身去看,见是智宇,只听智宇说道:“你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亲戚之间深一句浅一句地那么说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就算你再难受,那你也应该想想我父母的立场,他们是我父母请来的,你这么做,我父母的脸上能挂得住吗?”
江智恩见智宇对事情的前因后果只字不提,并且丝毫没有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一时有些无语,心想:那些亲属当着我的面儿说着不合适宜的言语,你不加责怪,反而责怪我的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你再向着父母,我的感受你就不考虑吗?
江智恩刚想开口辩驳些什么,只听智宇继续说道:“我父母帮你办完了你父亲的葬礼,对你父亲也算是有了作为,今晚你就不要再来我家住了,一会儿我父母如果问你理由,你就编个理由吧,别怪我太冷漠,‘树大分叉,人大分家’,这都是自然规律,无可厚非的事情。”
江智恩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智宇竟然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真犹如被人推下百尺冰潭,真是寒透了他的心。
江智恩睁着大眼睛怔怔地说道:“智宇呀,我是你哥哥呀!你是因为刚才我没顾忌姑姑、姑父的立场吗?我道歉,是我不对!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让姑姑、姑夫下不来台,是我错了!以后我会注意的,你是我的弟弟呀!你妈妈是我爸爸的亲妹妹呀!我们都是有血缘关系的……”
“行了,别说了!说那些干嘛?刚才我就说了,‘树大分叉,人大分家’,你父亲和我妈妈都已经各自成家立业,应该各自担当自己的家务事,虽说你现在还没有成年,但是也满16岁了,况且你爸爸还给你留下了不少的遗产,你平时就是花利息,也足够你吃喝不愁……”
智宇还未说完,江智恩立马打断道:“智宇啊!我万万没想到你会对我说出这番话来,难道你就是因为刚才我没在席上给姑姑、姑夫留面子吗?到底因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智宇眉间微动,冷冷地说道:“没错,我不单单是因为你没为我父母留面子,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太痛苦了。”
江智恩不解地质问道:“么?什么意思?我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智宇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这时现出一丝怨恨,冷冷地答道:“从小我就听我妈妈在我耳边说你,夸你这么好,那么好,我哪里哪里不如你了,听得我都烦死了!你以为我是你亲戚就一定会无条件的帮你吗?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江智恩乍闻智宇如此一说,心里愤懑之情徒然升起,只听智宇接着说道:“你知道每次我听到我妈说‘我不如你’的时候,我是个什么样儿的心情吗?我讨厌你!忌恨你!你让我感受到了痛苦!你对于我来说,不是亲人,是个竞争者呀!我怎么可能会让你留在我的身边?”
“你……”江智恩气不打一处来地欲言又止。
“那样的话,我的日子将会变成什么样儿?所以,趁着我还能好好对你说话的时候,你主动离开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智宇也不听江智恩回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席间。
江智恩惊愕地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彷徨无措地望着智宇远去的背影,心下想着:难道…我的优点…对于身边的人来说,是痛苦的根源吗?是不是我应该隐藏起我的优秀,在人前示弱呢?这样别人就会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吗?……”
无数个对人情的不解和疑问充斥着江智恩的内心,迷茫、无助、彷徨、失落……纷至沓来。
约二十几分钟过后,江智恩无精打采地回到包房,这时宾客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少数几人正在打包剩余的饭菜,江智恩的姑姑来到江智恩身前,说道:“智恩呐,你今晚先跟我回家吧,毕竟你爸爸不在了,你还未成年……”
江智恩满眼地失落,心灰意冷地打断道:“不了姑姑,我虽然还没有成年,但是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平时爸爸外出工作时,都是我一个人生活,自理的能力我不比大人差。”
江智恩的姑姑不依道:“那哪儿行,你现在还上学,总得有个人照顾你呀!你就是要独立,也得至少等到你高中毕业了,听话,跟姑姑走吧。”
江智恩看了一眼智宇的表情,那是一张冷漠的表情,冷漠的面具下藏着锋利的刀刃。
江智恩回过头来坚持着说道:“姑姑,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自在,没有太多的不方便,就这样吧!谢谢你们帮我筹办了爸爸葬礼。我先回去了。”说完,江智恩便躬身一礼,头也不回地出了饭店的大门。
江智恩的姑姑欲继续挽留江智恩,忙紧跟上前去,刚喊了几声“智恩呐…智恩……”
却被身旁的智宇拦住,劝说道:“妈,这段时间智恩哥也挺难受的,他也需要私人空间来整理情绪,就随他去吧,等过段时间好一些了,我们再跟他说说。”
江智恩的姑姑听儿子如此一说,也觉得多少有些道理,高声朝着江智恩的背影叫道:“智恩呐!有什么事情给姑姑打电话!”江智恩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待回到家中,宽衣卸包之后,江智恩来到洗漱间,打开淋浴器,随着倾洒而下的沐浴之水,连同黯然的泪水,一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江智恩只手撑着墙壁,低头淋浴着,任凭水流地冲刷,也任凭泪水地横流,心里却犹如五味杂瓶被打翻,什么滋味都有,也说不上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