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檐下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压抑。这种幸福得如同幻觉般的日子，赵淼心里一直都再清楚明白不过，只是幻觉而已，或许一眨眼，就消失了。又还能持续多久呢？她每天每天都在数日子，能开心过一天，便知足感恩。
今天早早下了班，她买了他喜欢的菜匆匆往回赶。太阳快落山了。路边的野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开始觅食。
到了公寓，她上了电梯，心里默默地琢磨着今晚的食谱，因为今晚她打算为他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当然，同时也是为了犒劳自己一连几天辛苦的胃。
老实说他的手艺真的不怎么样，每个菜不是太咸就是太淡，偏偏她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打击他的自信，于是再咸的菜她都会毫无怨言地吃下去，吃了还会昧着良心夸他，你的手艺又进步了耶。每次夸完她都觉得自己太傻。
“叮——”电梯停下来，到家了。他和她的家。
出了电梯，赵淼边走边翻包包里的钥匙。
直到走近了，才看到靠在墙上看着她冷笑的余想想……
赵淼猛地止步，目光紧收，神情变得有些慌张。
余想想微微昂着头，气势凌人：“你不是口口声声地说你们没有联系的吗？”
心脏快速跳动着，赵淼努力保持镇定：“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余想想一脸的嘲讽。身上带着的攻击性跟平常理智的她判若两人。理智？在她查出赵淼和顾邵阳不但没有分开反而还同居的时候就没有了！她现在只是个明明不关自己的事却非要多管闲事不甘心跑来这里指责别人的疯婆子而已。就当她是疯婆子吧。如果写本小说，她也一定是坏心肠女配。
“原来他那么长时间没回家，是跟你在一起！你们还光明正大地同居了？哈。”
赵淼敛去眸中不安的神色，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余想想的黑眸满是嘲谑：“你还怕我找到这里吗？赵小姐，你能告诉我你是哪儿来的勇气吗？为什么在伤害别人之后你依旧可以这么若无其事地跟他同居呢？你都不会愧疚到无地自容吗？”
心脏处传来的“咚咚”声不断撞击着耳膜，面对余想想毫不客气的话，赵淼竟无法反驳，她无法反驳说，那不关我的事，我没有伤害他，我是无辜的，我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因为内疚，我就一定要离开他呢？这件事……我也努力阻止过了，可是事情突然变成这样，我也不想的……”指甲掐进掌心里，赵淼说着苍白无力的话，一种刺痛的感觉充溢在大脑，像是激流般在她脑中回旋。果然还是不行啊，人家不过三言两语她就感到仿佛有千斤重般不能承受。
“因为你不配。”余想想眯着眼，迸出冷酷的寒光，面无表情地说着，“你已经没有资格！要怪就怪你母亲吧，全部都是她一手造成的不是吗？！”
脑子里嗡嗡地响，空气中涌动着寒流，寒气透过衣服透过皮肤，渗透至骨子里。
赵淼无话可说，拖着罪恶沉重的步伐绕过余想想。
“谢谢你的劝告，不过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他没回家的这些天叔叔已经生病倒下了，你要有点良心就让他回家看看。”厉声说完，余想想转身走进电梯里。
赵淼步子一顿，垂着头，僵直着身子，手里的钥匙有些无法拿稳。
这天晚上顾邵阳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赵淼已经睡下。他轻轻进到她的房间，帮她盖了一床薄薄的被子，然后就这么坐在床边目光怔怔地望着她。月光倾斜，她的表情安静祥和，嘴唇泛着淡淡的青色。
“去哪儿了？”她突然出声问她。
他以为她睡着了。
“还没睡着吗？”
“一直在等你。”
他侧身躺下抱住她，嘴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
“很晚了，睡吧。”
赵淼睁开眼睛，语气里夹杂着担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儿了？”
“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遇到个老同学，便和他聚了聚。”
仔细看他，满脸疲惫，眼睛里还有着血丝，身上也没有什么酒味。“到底去哪儿了？不想说吗？”
顾邵阳逞强地笑了笑：“真的只是碰到老同学聚了聚。”
“好吧。”赵淼干脆地闭上眼不再问什么。
沉默像是一把无形的匕首，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艳丽的血红。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隐隐的冷漠让他难以忍受。
他道出实话：“你别这样，我只是回家了一趟，我爸身体不太舒服。”
赵淼身体僵了僵，困难地问：“很严重吗？
“放心，只是有点小感冒，别多想。”他不想说出来就是怕她会胡思乱想。
“今晚你不该回来的，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
“没关系，我爸他已经吃了药睡着了，真的只是点小感冒。”
“是吗。”赵淼紧紧咬住下唇，心底太多的情绪统统翻涌而来。她压抑着这些消极的情绪，对顾邵阳说，“明天你回去照顾叔叔吧，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行。”
“嗯，我白天照顾他，晚上回来。”
“不要！在叔叔好之前，你还是不要回来吧。”大脑混乱的她不知该怎样才能减少一点罪恶感。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呢？自己爸爸都生病了，为什么还愿意回来对着她呢？为什么他就不能讨厌她一点呢！他都不累吗？她不是他，但她好累！
“我爸已经好多了，我可以……”
“够了！拜托你就照我说的做吧。”赵淼放大音量，情绪上又有点失控，她拽住被子，紧紧地闭着眼睛，浑身的神经都绷成了一条直线。
果然不该跟她说实话的。顾邵阳凄楚地垂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好，我知道了，你不要太担心，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第二天顾邵阳就回家了。
赵淼不想看到莫文丽依旧住在公寓里。她每天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吃饭睡觉，虽然孤单，但可以忍受。顾邵阳不管早上中午还是晚上都会打电话来，她有时接有时直接摁掉，摁掉了他就会不放心跑回公寓，她便只能谎称自己当时在忙。他不在的时候她想他，又不敢太想他，这样反而轻松了，因为他在的时候很难熬，明明是幸福多一点，却感到无比难熬。
没过几天他回来了，她想了很久，终于有一天鼓起勇气提议不要再同居了，提议前有想过他可能会不同意，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对她发脾气。那是他第一次发这么大脾气，她心里清楚，他只是将压抑得太久的情绪爆发出来而已。后来，她便不再提这件事。
这样的日子明明是痛苦的，但彼此却要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在一起不愿放手……很累，每一天每一天，负罪感加重噬咬着她的心。内疚没有用，自责没有用，不知自己何时会崩溃。
清晨，睁开眼看到他，他不知醒了多久，温柔哀伤凝视着她的目光让她备受煎熬。她知道他经常失眠，有时是整夜整夜地失眠。她有想过可能自己不在会好一些吧，于是有天下班她回了自己的家留他一个人在公寓，但这样做的结果是，他胡思乱想学会了抽烟，还喝得酩酊大醉……
他让她发誓不再离开他，她痛心地发誓，却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死去来挽回一切！
“我……还是决定不去A大了。”
平地一声惊雷！
赵淼顿住筷子愣了愣，才问道：“什么意思？”
顾邵阳淡淡地笑，倒了杯水放到赵淼面前，不慌不忙地解释：“F大的校长说，如果我能入校，学费全免。我左右衡量了一下，F大不算差，离家也很近，可以和你在一起，也方便照顾我老爸。”
赵淼挤出一个微笑点点头：“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这么做吧。”
“呵呵，还真怕你会反对呢。”
赵淼安静地吃饭，心中苦笑。
夜晚，他喜欢抱着她入睡。什么都不做，只是抱得紧紧的，有时候抱得她难以入眠也还是不放手，翻个身都困难。他说，他喜欢听她的呼吸声，心跳声。
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越是这样亲密，心里越是难过，越是悲哀。不见他，似乎比见他要好受一些。不见他的时候她才能喘口气，从“罪人”这个牢笼里逃脱出来！
在一起的每一刻，她总是太压抑，把自己逼得太紧，神经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在意他的每句话，每个想法。但不能问，只能猜，时时刻刻都在猜，怕他讨厌、怕他厌恶、怕他恨……结果，她搞得自己很累，很想放弃。
真的很想放弃……
“我们，暂时……先分开好不好？”
终于说出来了。声音不像是自己的。
她知道他没睡着。她知道，既然自己说出来了，那必是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只是，心中跳完最后一下，在黑暗中飞快地下坠……
胸口原本是心的位置。
如今被掏空了，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窗外的银月宁静如水。
她和他之间的气氛死一般寂静。
仿佛还是好好的。
仿佛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赵淼闭上眼，怎么会感觉不到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在剧烈颤抖着！还好，内心是平静的。只是，她一直在后悔圣诞节那个夜晚，表白完后他又会当着众人的面做些什么丢脸的事呢？亲吻吗？拥抱吗？给她唱歌？变魔术？
最后悔的是这件事，可惜时光再也回不去。
“不要……我不要……”
铺天盖地的痛楚犹如黑暗降临——一阵愣怔后，顾邵阳整个人如同被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狠狠砸中！
他的手用力握紧她的腰，血色一点点从嘴角褪去。
“不要，不行……”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我爱你，可是爱上不能解决一切的。你能看出来的不是吗？我太累了，你也太累了。”
她的语气让他惊慌，惊慌到完全失去了主张。
一瞬间，忽然感到绝望……
他是很累，但从来没想过要放弃，他累的是她的态度！累的是害怕她会退缩！累的是害怕不管他怎么努力，像今天的这个夜晚迟早会到来！
“我说不要，我说不行！”是不是太天真了？以后只要相信爱情就能渡过一切难关，但这天终究是来了，来得毫无征兆！
“可是我撑不下去了。面对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请你，让我暂时喘一口气。”赵淼依旧很平静地说完这些话。
他的气温呼吸就在她颈后，冰冷绵长而痛苦。她缓缓睁开眼，眼里什么都没有，乌黑的眼珠清楚地映出窗外的月亮，空洞死寂。
她开始拒绝听任何声音，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月光透过长方形的白色大窗照射进来，冷冷地笼罩着房间。
顾邵阳全身冰凉，血液凝固，心脏阵阵疼痛。
他的世界仿佛顷刻间被炸成了千万碎片……
第二天，赵淼收拾了行李搬回自己家，坚决要求分手。顾邵阳什么尊严都不顾，苦苦哀求，但赵淼狠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顾邵阳失去理智，在赵淼家楼下不吃不喝两天，最后被余想想找到劈头一顿痛骂拽回了家。
“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就算在一起，你认为你们会有结果？”
几夜未合眼的顾邵阳两眼通红，脸色差到极点，干裂苍白的嘴角带着一丝丝血。余想想道出的残忍真相让他绞痛撕裂的心更是鲜血淋漓！
他快要窒息地握紧拳头，声音无法控制地颤抖：“为什么没有结果？为什么不能有结果？那不是她的错，跟她没有关系！”
余想想冷笑一声：“就算跟她本人没有直接关系，但面对她时你真的能这么想吗？真的能释怀不怪她？”
顾邵阳直直地看向余想想，一字一顿地说：“这件事是让我很悲痛，可我从来就没有怪过她！这件事怎么能怪她？”
余想想仰天吸口气：“好吧，你不怪她。那又怎么样呢？不怪她就能毫无顾忌地在一起了吗？别傻了！你能不能有点脑子别被爱情蒙蔽了双眼！没有爱情你会死吗？她妈妈可是害得你们家庭破碎的罪魁祸首！”
到最后余想想骂得毫不留情。她心中有恨，恨把顾邵阳变成了这副模样的赵淼！恨顾邵阳的天真！为什么即使到了现在，他也还是不愿意放手？以为自己很痴情吗？这个世界谁没了谁还会活不下去？
没了爱情不会死。但没了她……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顾邵阳撇开脸，喉咙骤然喑哑下来，背脊孤独地耷拉着。
屋里有些阴暗，他斜斜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余想想气不过离开了，屋子里，顾邵阳握着手机喉咙里一阵灼热一阵冰凉，全身僵冷，明明很疲惫，却浑然感觉不到。他痛苦地盯着手机，忍不住又打过去，客服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告诉他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突然发怒砸掉了手机，被最后一丝痛彻底压垮！
“嗯，我会尽快过去的，嗯，好的，知道了，再见。”挂完电话，赵淼从厕所里出来。
莫文丽倚着门口笑：“你真的决定了？不管那小子了？”
赵淼用悲哀的目光看着这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心中无爱无恨，淡漠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问路的陌生人。
“全是你的功劳，很得意吧？”
莫文丽继续笑，心上被狠狠一撞，妖艳的红唇有些骇人，对赵淼拉扯出最残忍的弧度。
“是你自己蠢，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那小子！俗话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老子都是能出轨的人，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你说的，是人话吗？”赵淼苍白着面孔。在她安静脆弱的目光下，莫文丽选择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好好好，我不是人，说的不是人话。”
灯光太暗，赵淼垂着头，淡淡的白色背影如同扯线木偶般僵硬。
又是一个夜，繁星点点，寂静无声。
房间里，赵淼望着角落的行李恍惚出神……
忽然，门铃声响起——
今天五号了，可能是查水表的。
她拍打自己的脸让自己振作，然后去开门……
看到他，她顿时手足无措！
逼自己镇定后，本想重新关上门，他却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挡，她差点又让他受伤！
顾邵阳瞳孔紧缩，抿紧紫白的唇，死死盯住赵淼。
“你连见都不想见我了？”
赵淼飞快垂下眼睑，不让情绪暴露半分：“不是。”
“不是？”顾邵阳扬起嘴角，眼里是赤裸裸被伤害到的痛苦，“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一直都很喜欢说谎。”
赵淼愣愣地盯着脚尖，眼里灰白，不争辩不解释，那副淡淡的神情中顾邵阳眼中更是刺眼无比。
她一点都不在乎吗？身子颤了颤，他的嘴唇出现浅浅的紫色，身体渐渐冷却，坠入彻骨的冰窖……
“你之前说的你爱我，也是骗人的吧？”
绝望和痛苦蒙蔽了他的心。他的心和他的眼都已经看不清她所说过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如果全是真的……
“如果你是真的爱我，现在怎会如此绝情？”
她的头越垂越低，单薄得仿佛一捏就碎的肩膀拼命地抑制着颤抖。
“说话啊，是哄我开心的吧？”等不到她的回应，他有种莫名的恐惧。他不想自己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可她是导火线，是她把他变成这样的！
顾邵阳伸手捏住赵淼的下巴，手指的僵硬让他无法控制住力道。“你准备沉默多久？只是因为内疚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吗？怎么可以那么轻松？果然是哄我开心的吧？其实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对不对？你说话啊！说话啊……”
他在黑夜中嘶喊叫嚷，每一句话如同滴血的匕首直直刺进她的心脏！她心痛如绞，眼泪流进他的手心里……
“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拜托你冷静一点。”
“冷静一点？我要怎么做才可以冷静一点？你当然能轻松办到，因为你只是耍着我玩而已！”
他用力捏痛她，力道大得她下巴的骨骼咯咯作响。
她痛吗？可是他也很痛，他比她更痛！
温热的泪水从睫毛流淌而下，赵淼无声地哭泣……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难道离开他也错了吗？
她有什么脸和他继续在一起？她不行啊，她没资格啊！
她受不了那么大的压力，她害怕面对未来的一切！
泪水在脸颊蔓延，赵淼终于崩溃地痛哭失声……
“我应该去死吗？应该去死吗？伤害了你，害你爸妈离婚，我应该去死是不是？如果你希望我去死，我不会皱下眉头的！因为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赎罪！为什么你要让我这么痛苦？我们给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要纠缠？愉愉快快地分手不好吗？”
沉默。顾邵阳呆了……呆得恍若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有笑有泪，一幕幕像演电影似的在脑海中回放……
然而梦醒后，她话里的决绝与无情让他顿时感觉四肢无力，下巴痉挛地抽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