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阳光倾洒在他苍白如纸的面颊上。
那跳动着的心脏像被灌满了铅，沉重地压得他喘不过气。
世界仿佛快要崩塌了……
“不要怕，有我在。有我……”
他会在崩塌之前守住她。
从那以后，他们天天见面。
他一刻都离不开她，两人住在了一起，住在他家空余的公寓里。
他每天买菜，做饭，收拾屋子，等她回来。她一回来，他就把所有冷掉的饭菜再热上一遍。吃完饭，两人一起看电视，彼此都不提其他的事，那成了禁忌。
“为什么每天都回来得这么晚，早一点不可以吗？”
赵淼洗完澡出来，顾邵阳热好饭菜坐在饭桌上等她。
“我也没有办法，估计明天会很早下班，我们一起去吃点好吃的怎么样？”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说。
“什么是好吃的？难道我做得很难吃吗？”
“才没有，你做的才是最好吃的！”她竖起两根大拇指用力夸他。他被逗笑了，整个气氛才轻松了许多。
吃饭的过程，一直没什么话题。从头到尾他的目光一刻不曾离开过她，她会对她笑笑，然后避开他的目光不敢看他的眼睛。
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赵淼仍旧伪装着笑脸开心地找各种话题。
吃完饭顾邵阳在厨房洗碗，赵淼扫了地把垃圾分类后拿到楼下去扔，回来的时候顾邵阳脸色不太好看地站在门口问她：“你去哪儿了？”
“去楼下倒垃圾而已。”
他牵着她的手进屋：“以后这些事由我来做就行了。”
“哦。”
“自己坐着看看电视，你有没有要洗的衣服？”
她这才看到他卷着袖子两手湿漉漉的。
“没有，你洗自己的就好。”
“好吧。”
说罢他抱了一堆衣服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就传来哗哗的水声。洗衣机是坏的，他只能用手洗。
赵淼一直盯着卫生间，良久，才收回目光移向窗外。
宁静的月色如象牙一样洁白。
她平顺地呼吸着，目光游离在窗外的蜡梅树上。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究竟还能走多远？她开心不起来，每天都很悲观，仿佛一条离开水的鱼，在沙滩上拼命挣扎，然而不管挣扎多久，最后迎接她的，还是只有死亡。她不是鱼，不用迎接死亡，迎接的，只是一个终点罢了。
神情有些涣涣散散地望着远处，卫生间的水声越来越大哗啦啦地惊得她蓦地回神。跑去一看，他正站在盆子里踩衣服，水龙头开到最大，旁边的水桶里放着洗干净的衣服，其中还有……
赵淼抖着手上去拎起面上的那件她的白色胸罩……
“这个，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盆子里正踩得吧唧吧唧的很有劲儿呢，听到她问，回头一看，咧嘴一笑道：“去你房间搜了几件，已经帮你洗干净了。”
赵淼两眼一翻，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
脸色渐渐染上几抹红晕，她的表情是这几天来最生动的一次。
老天啊，为什么他都不害臊呢？
顾邵阳看得很开心，故意又指指桶里那件粉红色的东西说：“那个也帮你洗好了。”
赵淼将其拎起来一看，“啊”的一声尖叫，大骂道：“顾邵阳！你这个变态！你怎么那么恶心？去死！”
这个浑蛋，居然，居然将她的小内裤都洗了，而且这条小内裤还是昨天染上大姨妈她临时有事没来得及洗的那条！
赵淼的脸爆红，生气地狠狠捶了顾邵阳几下，羞愤的模样让顾邵阳看得更欢。
“有个勤快的变态帮你洗还不好吗？反正你这么懒，自己又不洗。”
“我洗不洗关你屁事！谁让你帮我洗了！多管闲事！”
她忍不住又踹了他几脚，然而再粗鲁的动作再大的声音也无法掩盖其中的羞涩。
她越羞涩他越是笑，笑呵呵地打趣：“我不帮你洗谁帮你洗？你是我媳妇儿，我就是你佣人好了，哈哈哈……”
心里又气又笑，赵淼还是凶巴巴地警告：“以后自己洗自己的，别自作主张擅自帮我洗，听见没有！要有下次我可发火了！”
虽然多少是有点小感动，但这种贴身衣物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啊！
“没听见，你不想让我洗就自己洗啊，别堆在那儿，我有轻微的洁癖，看不惯。”
简直欠扁！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她气呼呼地抱着自己的内衣裤跑出去。
他在后面出声提醒：“你可别晾在屋里啊！拿去晾阳台上！”
“用不着你提醒！”她吼回去。
等顾邵阳洗完衣服，赵淼已经关门躺床上了。顾邵阳本想像往常一样推开门进去瞅瞅，但今晚的门却给他反锁进不去了。
他有些无奈，敲着门轻声问：“你睡了吗？”
没回应。
他知道她没睡，门缝儿里透着微弱的光呢，一定是又躺在床上看书了。
“我给你热杯牛奶好不好？”
“不喝。”
“喝杯牛奶对睡眠有帮助。”
“我睡眠好得很。”
“好吧。那还想吃点什么吗？我给你做去。”
“不吃，大半夜吃什么，我又不是猪。”
他真心没辙了！“那你开门，我想进去看看你。”
“我又不是张曼玉有什么好看的！刚才没给你看够吗？连最隐私的都被你看去了。”还是带着大姨妈的！赵淼脸一红，钻进被子里。
“我又不嫌弃你，我……我愿意帮你洗啊！”说完，顾邵阳的脸也是红了一大半。他越来越没皮了，能说出这种话！
她装死不回应。
他锲而不舍继续软言好语地敲：“快开门啊，我看你一眼就去睡了好不好？”
“……”
“开门。快开门。”
“……”
“开门，快开门。”
“……”
“顾邵阳你别拿肉麻当有趣，恶心不恶心！”真是够了，没见过这么缠人的。
“恶心你就开门啊，开门我就不恶心你了。开门啊开门啊，傅文佩你开门啊！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开门啊！……”
赵淼脑子都爆炸了，她翻下床拿着拖鞋去开门，开门后鞋还没呼到他脸上，他眼疾手快地就一把抱住她……
“你可终于开门了。”
这伙是在卖萌吗？接触他暖暖的体温，她瞬间也染上了温度，手上有点使不上力气了，拖鞋掉到地上，她也慢慢地在他怀抱中融化……
从他胸膛中传来的心跳热热的。他唇边漾着蒲公英般柔和满足的笑。
就这么点小幸福，已经吹拂过了整个夏天。
她宁静地牵起一个回应的笑，尽管眼里依旧泛着一丝丝道不明的担忧。
不要担心，有我。他在她耳边轻声安抚。
她捏着他衣角的手一颤，忽然很想哭。他才是最该被安抚压力最大的人啊！
可是，她似乎没有力气去给他安慰。因为她每天都活在极度的痛苦矛盾当中，有时候她倒不希望他对她好，他每对她好，她身上的枷锁就重一分，内疚就多一分。
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会彻底迷茫的……
白天，他没事了会常来店里看她。她打工的店是家小型超市，新开的，老板娘是邻居，因为认识得久暂时又缺人手才会同意她来帮短工。店里除了她还有另一个女生，老板娘通常不会在，她俩就在店里聊聊天看看电影。
“赵淼，你男朋友又来了。”小鱼好笑地指指外面，自觉主动地以要点点货为由退下把地方让给他们两个。
赵淼叹口气，庆幸老板娘不在。
这家伙很过分，每天至少不下十次来店里，每次都是来看一会儿，走人，隔两个钟头又来看一会儿，又走人，有时候还会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站很久不让她看到也不来打扰她。
阳光舒适到让人发软。她坐在店里，他朝她走来。
他脸上的笑从那以后面对她总是很安静的。哪怕笑得再开心。
小鸟调皮地停在街旁大树的枝丫上。
阳光跳跃在他好看的眉间。
他安静的笑容，淡得她忽然间感觉十分遥远。
渐渐地，他走近了……
“前几天不是说想吃鱼么，今晚我就给你做。”
“嗯，好，吃什么都好。”她的眼睛移向别处。
“汤呢？想喝什么汤？”
“什么汤都好，你做主吧。”
“银耳莲子汤吧，我只会这一样。”
“嗯，好。”
“早点回来。”
“好。”
“下班我来接你吧。”
“才几步路而已，别接。”
“我来接你吧。”
“别啊。”
“我来接你。”
“好好好，要来就来吧！”她投降。
他开心地笑，愉悦的神情尽显眉间，话音柔和得好似朝雾：“我走了。要想我。”
深深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眼前似乎笼罩上了一层白雾，怎么也看不清。
阳光倾斜在几盆仙人掌上。
赵淼默默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快下班了，打点完一切，小鱼有事先走，赵淼做好了账本，等顾邵阳来接她。夜空中已挂上一轮圆月，店里的顾客来得零零碎碎，显得十分冷清。
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以为是还有客人，抬头一看，却怔住——
“你好。”她先打招呼。虽然之前见过几面，但她想应该是无意走到这里来买东西的吧。赵淼安慰自己。
“还没下班吗？”她并没有惊讶，仿佛就是因为知道她在这里。
“快了，你要买什么吗？”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见到她，不想见到他任何一个熟人。
“嗯，买点生活用品。”说完余想想径自走进店里开始选一些要买的东西。
不安的情绪在心底瞬间膨胀，像是萝藤一样盘丝缠绕在赵淼整个大脑，赵淼突然间有些忐忑不安。她害怕，害怕余想想会在这里遇到顾邵阳，怕她发现他们的关系还在继续，因为她也一定知道了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事。
“你最近见到顾邵阳了吗？”
余想想背着手停在货架前，仔细地选哪一款护手霜适合自己，好似随意地这么一问。
赵淼一震，回答：“没有。”
“是吗，最近很少看到他，你们没有联系吗？”
“没有。”赵淼动作机械地用鸡毛掸扫着柜台上的灰尘，简洁地照旧回答余想想的话。
“为什么没有，我觉得他应该有联系你才对啊。”
余想想的话听不出特别的意思，却让赵淼莫名烦躁。
“他为什么应该联系我才对，他现在最不想联系的应该就是我。”面无表情地说着，赵淼望了望店外，还好，他还没来。
“哦，也对。”选了一阵都没看上，索性随便拿了几样就结账。结账时，锐利的眼神直射赵淼面部。
赵淼仿若未觉，收完钱找了零礼貌地说了句慢走。
“你真的没见过他？”余想想仍旧不死心。
赵淼低垂着眼帘，语气淡淡：“没有。”
余想想扬起嘴角，不再说什么，离开。脚下的高跟鞋发出尖锐的哒哒声。
赵淼继续一遍遍地清扫着货物上的灰尘，直到顾邵阳终于来了，她才关了店两人一起回家。路上的气氛一直不对劲儿，顾邵阳说了很多赵淼都没反应。
到家后，饭菜还是热的，她吃得很少，连他挑完刺后夹给她的鱼都没吃完。气氛怪怪的。她知道自己的情绪明显不对劲儿，她不讲话，他也压抑着不出一声。
吃完了，他抢在前面收拾了碗筷，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关掉电视回了自己房间。半夜，他又来敲门，她假装睡着没有答理，他敲了一会儿便收手了。她在床上辗转难眠，知道自己像个神经病一样把好好的气氛弄得如此糟糕。盯着天花板，赵淼思绪万千，难过得心里发堵。
后来，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到凌晨突然转醒，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一看时间，三点整。她起身想去客厅倒杯水喝。
客厅漆黑一片，她开了灯，然后就看到他形影单只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心被狠狠地揪扯一下，她走过去。
“大半夜的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她来了，顾邵阳的眼里瞬间闪过一瞬的仓皇，他不太自然地避开她的眼睛，结巴地说道：“我……我只是睡不着而已，你出来干什么？”
“出来倒杯水。”
“喝牛奶吧，我先前给你热了一杯，现在该冷了，我再去给你热一下。”
她点点头，没有拒绝。
热好牛奶，两人都坐在沙发上，牛奶的温度就像他的怀抱，一点一点从手心里传来。她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看着电视黑黑的屏幕里他的表情问：“一直都没睡吗？为什么？因为我吗？”
“不是，我睡过午觉，所以到现在都没困意。”他的脸颊淡淡泛白。
“骗人。”
“是真的。”
她忽而一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她再狠心一点，再坚决一点，应该就不会出现这些问题了吧。即使到了这般地步，他也还是没有放开她，为什么她就不能再勇敢一点？她总是这样，在他一味地付出后，只会选择退缩。
“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他闷闷地说。
她俯身在他脸上印下一吻，然后温柔地抱抱他，轻柔的动作仿若羽毛般轻盈。
“我会开心的。有你在，我怎么会不开心，我只是怕。”
“不要怕。”他回抱她，眉宇间是浓厚的情感。虽然他也怕，可他是不会放手的，为什么要放手？她根本没有错，他不会傻到去迁怒于她。他最怕的，是在他付出所有后，她会慢慢抽身，选择过没有压力的日子。他知道，如今对她来说，他对她的好，就是一种压力。呵，其实他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了。
“赵淼，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他语气平淡地作出承诺，却掺杂着丝丝苦涩。因为他知道，她不会作出相同的回应，她不敢。
果然，赵淼只是垂下了眼帘，紧紧地攥住手心，牵强地掀了掀嘴角。
空旷的客厅像是被抽离了空气，忽然静得可怕，只有两人的呼吸还在彼此纠缠。
“我今天……见到了你的想想姐。”她想了想，决定说出来。
“想想姐？在哪见到的？”就是因为想想姐，她才这么不开心吗？
“店里。她好像知道我在那家店打工。”
“是她说了什么吗？”
赵淼的目光呆呆的没有神采。
“她问我还在和你联系吗，我说没有。顾邵阳，我不想让她知道。更不想看见她。”
顾邵阳宠溺地抽出一张面纸帮赵淼擦拭嘴角说道：“那就不让她知道，不见她。”
“顾邵阳，我是不是一个胆小鬼？”
顾邵阳拉起赵淼的手放到自己心脏的位置。
“赵淼，不要去想其他的，你只要想着我就好。”
她感受着他的心跳，笑容无力到疲惫。
想着你，才会更累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