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一的眉骨被那个下流的男人打裂了,流了一点血。隔壁房的医生帮她处理伤口,那个男人的胳膊好像骨折了,也在等着他。
苗家女人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一语不发,估计今晚不会再唱歌了。
伊一同屋的女孩站在那里,簌簌发抖,活像一个词,残花败柳。
伊一走过去,给了她一个耳光。她委屈地哭了起来:谁叫你扔他衣服的!
伊一整理着她露出来的胸衣肩带:这一巴掌不是为了我挨的这一拳,是替你妈教训你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在旅途中上男人?怎么可以这么随便上?怎么可以上这么个烂人?
“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谁是烂人!”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后的男人突然惨叫起来。那声音真是痛苦无比。
医生冷冷地:嗨,别动。
医生给他接骨,接了半个小时,伊一理解是帮她给他上了半个小时的刑。
等一切都消停了,伊一再次钻进被窝,那个女孩换了房间。医生坐在她的空床上。
她背对着他:医生,我不相信你会这样照顾你的病人。
医生笑笑:你误会了。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伊一不知道他问了还是没问,因为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她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医生不知去了哪里。伊一没有等他回来就离开了。
她走在泥泞的小路上,两边是山峦叠嶂,苗家人的木楼就建在山腰上,云雾缭绕,真像仙境一般。那种翠绿的娴静的美,北方少见,她却有一种只可远观的疏离感,仿佛那根本就不是人间。
从那一刻起,伊一开始觉得,阴冷的贵州,不可能真正收留她。
当她回到萍聚客栈,日本面具突然从暗处冒出来,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他那焦躁不安的样子,令她有一秒钟的被人期待的愉悦感。
“你怎么这副尊荣?小女孩的游戏吗?”他显然看到了她眉边的血痂。
伊一斜睨着他: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打架的。
他一惊,上下打量她:你被性侵了?!报警了吗?
客栈里所有的目光刷地投向她。
她恼了,一把甩开他:滚!
她听到常老板在身后继续大声地:不会遭到了强奸吧?好可怕,我陪你报警!
她把手里一袋子桔子朝他扔了过去。
一个小时后。
常再乖乖地坐在伊一屋里的凳子上,伊一学着医生的手法给他擦拭伤口。真没想到桔子也能伤人——那新鲜的带了少许枝叶的桔子,就那么忖,他居然被树枝擦伤了额头。
他们此刻优雅得就像一对情侣。
她告诉他一件小时候的趣事,如何把过年准备的蜜桔都剥了皮,做了无数的小桔灯。然后那些桔子,都被她吃了,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她吃不了的,都喂了家里的狗狗。后来狗狗得了肠胃炎,她则遭到她爸一顿揍。
“怪不得你这么暴力,你小时候常挨打?”他问。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还行,但是每次挨打我都记着。
“可你的人生还是跌跌撞撞,你爸打得不够。”
她变脸了:你凭什么教训我?丫谁啊?
他抬起头:凭我喜欢你。
她愣了一下。
常再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攥在手心里,支吾了一下:我,我去黄平了,办点事,顺便给你买了这个。
他掏出一个银镯子。有精湛的拉丝工艺,十分精美。
伊一把镯子带到手腕上,比划着:这叫什么?铜鼓?
他点点头:对,铜鼓手镯。
伊一把镯子摘下来,对他扬了扬:我告诉你,这是你送我的,你要是反悔,现在拿回去。但是我收了这个镯子,不代表我要接受你。实际上,实际上……
她把镯子放进小包里,递给他:实际上,我已经订婚了。
常再并没有吃惊。他把镯子推回来:给你的,还给我没有意义了。不需要你对我做什么,你开心就好。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常再显然情绪受挫,他努力提起精神问:订婚了,为什么不和未婚夫一起来?
她看着他:我说过的,我把他杀了。
常再一点没有吃惊,他微笑:那么我们之间没有阻碍了。为什么不接受我?
她吃惊地看着他:嗨,你傻了?你说我没教养没耐性没见识,难道……
“难道我就不能爱上一个没教养没耐性没见识的女人吗?”
她看着他,乐了。
一出正剧,搞得像喜剧。
她告诉他,她根本不相信爱情那种东西,“我爱你”,无疑都是有保质期的谎言。
常再点点头,他一语不发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铜鼓镯子真是好看,伊一爱不释手。她知道常再真的动心了,而此时他也寒心了。这样很好。爱情太稀有了,不是要拼命珍惜,而是应该拼命控制,因为大多数都是错觉,幻觉,假象,和谎言。就像她和岳子峰。
当年他砸了蓝莲花的门灯,那灯碎了,他们爱了。但是此刻,她却反复问自己,他们爱过吗?他们还爱吗?
爱什么时候来,又什么时候走?也许他们,只是以为他们爱,并没有真正见过它。
伊一站在窗前。
今天凯里放晴了。天无三日晴的贵州啊。
她看到常再坐在他的客栈门口,低着头。他的翻毛皮鞋有些旧了,旁边没有吉他,但是有一只流浪狗围了过来,他低头看着它。
她突然想,如果当初在北京,看到的是这样一张落寞的照片,她还会来吗?
常再抱着小狗站了起来。正要走回客栈,突然来了一个背包的姑娘,姑娘似是熟人,她扑向常再,两人拥抱在一起。
伊一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当年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顿悟,也是先吃饱了八宝粥,尝遍人间烟火。以为离开北京,就能够远离往事,不过是伊一的一厢情愿罢了。她想她逃得还不够远,不够深。
她来到客栈门厅,正好看到那个背包的姑娘。她的来到,顷刻使得日本面具君的爱情发生逆转。多少伊一有一点好奇,她是谁?从哪儿来?
姑娘看见伊一,居然跟了上来。
伊一微微点点头。她有一对细长的眼睛,狐媚。但是那一身驴友装扮又太英武。混搭在一起,说不清是给她加分还是减分。她的声音有点粗,也许可以说是磁性?
“你就是伊一?”她的语气听不出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