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走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沈从文
沈从文和张兆和的爱,是用锦字红笺串联起来的美丽童话。
张兆和,一位苏州富商张吉友的女儿,算是民国着名的“合肥四姐妹”(张家张兆和、张充和、张允和、张元和)中的三姐。安徽张家是大家族,家长是富商张吉友,有良田万顷,喜好结交名流,投资教育事业,蔡元培先生是他的座上宾。张家有四个女儿,元和,允和,兆和,充和,分别嫁给昆曲名家顾传玠、语言文字学家周有光、作家沈从文和汉学家傅汉斯,称“合肥四姐妹”,美籍华人金安平博士专门有书写这四个女人。这其中,最精彩、最感人、最知名的故事的主角就是沈从文和张兆和……也最悲凉!
学生时代的她,秀发齐眉、明眸皓齿,如同一朵亭亭玉立的莲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而沈从文,一个从湘西苦村走出来的中国公学大学教授,除了一支笔、一根教鞭,其实也就一无所有。
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机缘巧合,沈从文和张兆和本来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的,可是偏偏,不知天高地厚的沈老师爱上了自己的学生张兆和,还对这个气质高雅、美丽大方的大家闺秀展开了锲而不舍的马拉松式爱情追求。
那时候,他写给她的情书,如涓涓流淌的小溪,源源不断,款款深情。
他说,“‘崔苇’是易折的,‘磐石’是难动的,我的生命等于‘崔苇’,爱你的心希望它能如‘磐石’。”还说,“‘莫生我的气,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处,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你了。”
他还说,“你不会像皇帝,一个月亮可不是这样的,一个月亮不拘听到任何人赞美,不拘这赞美如何不得体,如何不恰当,它不拒绝这些从心中涌出的呐喊,你是我的月亮,你能听一个并不十分聪明的人,用各种声音,各样言语,向你说出各样的感想,而这感想却因为你的存在,如一个光明,照耀到我的生活里而起的。”
沈从文的情书,用他一贯的文笔娓娓道来,那貌似平淡的字里行间,充斥着他对张兆和浓烈地无法稀释的爱意婉转,这爱,是从尘埃里开出的花,倔强得真叫人唏嘘不已。
可是当年心高气傲的张兆和呢?并不领情,她把沈从文的信件标上了“癞蛤蟆13号”,还忍无可忍地告到了校长胡适那里,并告诉胡校长,“这个老师好像不应该这样”。
胡适不禁莞尔,有心撮合这对才子佳人,他对张兆和说,“沈从文非常顽固地爱着你。我也是安徽人,我跟你爸爸说说,做个媒。”
张兆和一下子焉了气,得不到胡校长的支持,她只好继续听任沈从文对自己的“情书轰炸”。当然,二八芳华的小女孩,有哪个能经受得了爱情的诱惑?又有哪个能抵挡得住矢志不渝的追求?
慢慢的,张兆和对沈从文这个“乡下人”的看法逐渐变了,用她的话来说,“他的信写得太好了!”少女久闭的心扉打开了一条缝,爱的烈火愈烧愈旺。
1927年,张兆和来到上海吴淞中国公学外语系读书。给张兆和上课的老师中就有沈从文,长她8岁。沈从文来自湘西凤凰镇,青山秀水临江吊脚楼,和风细雨满城石板路,滋润了沈从文的文字,也氤氲了沈的心。他有着一股湖南人的蛮劲,也有凤凰镇的柔腻。沈从文只有小学文凭,当过五年兵,当兵时喜欢过一个姑娘,还被她弟弟骗了1500大洋。沈从文来教书是徐志摩推荐的,校长胡适也有意录用,当时的沈从文在中国文坛已经饱受赞誉了!
沈从文第一次登上讲台,台下的学生中就有张兆和和姐姐张允和。沈非常紧张,说不出话来,转身在黑板上写到:请给我五分钟!五分钟后一开口,操一口浓重的湖南湘西口音,声音微颤,与民国时期潇洒倜傥的知识分子形象相去甚远,也难怪张氏姐妹课后取笑他。一次,沈作为老师去宿舍看望学生,对张兆和说:你就是那个“笑话”!张不解,几经解释才知道,原来是“校花”的湖南口音版!不过,这话发音虽有问题,句意却是毫无争议的:张兆和此时18岁,大二,“额头饱满,鼻梁高挺,秀发齐耳,下巴稍尖,轮廓分明,清丽脱俗……”皮肤稍稍有点黑,校内学生以“黑牡丹”之称代之。这年是1928。沈从文开始了对张兆和的追求,方式是他最锋利的武器:文字!沈署名S先生,第一封情书这样开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爱上了你!”兆和一心向学,不予理睬,将他和其他众多求爱者按先后顺序编成青蛙某号,搁在一边。此后,沈从文情书不断,频繁到让张兆和心生厌恶的地步!
“想到所爱的一个人的时候,血就流走得快了许多,全身就发热作寒;听到旁人提到这人的名字,就似乎又十分害怕,又十分快乐。”沈从文用手术刀般的文字,一点一点地切下自己的每一丝情感,装进一封封的情书寄给张兆和。无奈,爱情实在勉强不来,这些情书扔到地上还能听到个响声,但就是没在兆和心中激起半点涟漪。沈从文大病一场:“男子爱而变成糊涂东西,是任何教育不能使他变聪明一点,除非那爱不诚实。”百般追求兆和而不得的从文开始变得极度自卑,一个湘西小镇出来的男人在合肥名门闺秀面前本来就存有的自卑极度膨胀。他在情书里说:“莫生我的气,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处,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了你的!”“爱情使男人变成了傻子的同时,也变成了奴隶,不过,有幸碰到让你甘心做奴隶的女人,你也就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遭。做奴隶算什么,就算是做牛做马,被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你也是应该豁出去的!”这自卑的爱情,当然是不可能赢得兆和芳心的。自然界中动物的故事可以教会我很许多,鸟儿通过漂亮的羽毛,狮子通过雄猛的力量吸引异性,刚刚进化成人的我们又怎能逃脱这普遍的规律呢?沈从文需要做的是吸引,而非追求,这苦苦的哀求甚至连我们都有些鄙夷了,更何况系出名门的兆和呢?
无奈之下,沈从文找到张兆和同舍好友王华莲,希望曲线救国。王华莲带来的关于兆和的消息让沈陷入绝望:成百上千的优秀男士都在追求张兆和,多的时候一次取信可以收到几十封情书,她从不回信,而且很烦!沈从文像丢失了自己武器的孩子一样,面对王华莲动情地痛哭。而这一切,非但没能打动兆和,甚至连王华莲都心生反感,她觉得,沈从文这个“乡下人”实在配不上兆和,所以,王华莲这条曲线反而弯向了远离沈从文预期的方向。沈无计可施了,湖南人的蛮劲开始占据上风。张兆和在日记中说:“他对我的室友莲说,如果得到使他失败的消息,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刻苦自己,使自己向上;这是一条积极的路,但多半是不走这条的。另一条有两条分支,一是自杀,一是,他说,说得含含糊糊,我不是说恐吓话,我总是得……总是出一口气的。出什么气呢?要闹得我和他同归于尽吗?那简直是小孩子的气量了。我想了想,我不怕!”
看来,兆和身边的人是帮不了自己了,沈老师又将希望有寄托在自己人身上,他找到胡适诉说自己爱得艰难。胡校长一口答应要做他的爱情天使,并且相信自己可以胜任,媒妁之言,他也能行!1930年7月,兆和出现在胡适家的客厅里。胡适开始了月老的表演,他一面夸沈从文是难得的天才,一面说同是安徽人,他愿意出面向张父说媒。可是兆和不为所动。校长情急,说:“我知道沈从文顽固地爱你!”兆和坚决:“我顽固地不爱他!”胡适不再唠叨,他错愕,惋惜,本来他以为社会上有了这样的天才,人人都应帮他才是。可是校长啊校长,爱神做事,历来不许任何人插手!胡适败下阵来,写信给沈从文:“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错用情了……爱情不过是人生的一件事,那些说爱情是人生唯一的事,乃是妄人之言。我们要经得起成功,更要经得起失败。你千万要挣扎,不要让一个小女子夸口说,她曾碎了沈从文的心……此人太年轻,生活经验太少……故能拒人自喜。”看来胡校长做学问可以,这方面着实菜了。本来以为胡先生是个中高手呢,他曾说过,做学问要在不疑处生疑,做人要在有疑处不疑。有如此哲学的人多半是看透了人生的,不知为何独在这件事上,糊涂得一塌糊涂!
但是胡先生毕竟是大家,坦荡的胸襟还是有的,他把写给沈从文的信的副本寄给兆和。张兆和在日记中写道:“胡先生只知道爱是可贵的,以为只要是诚意的就应当接受,他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被爱者如果也爱他,是甘愿的接受,那当然没话说。他没有知道,如果被爱者不爱这献上爱的人,而只因他爱的诚挚就勉强接受了他,这人为地,非有两心互应的永恒结合,不但不是幸福的设计,终会酿成更大的麻烦与苦恼。”还是兆和看得明白,她是不准备给沈从文留下任何一丝希望了!
但是,接下来的事就让人看不懂了,难道这毫无自尊可言的软磨硬泡真能换来女人的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