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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庚娘

金大用,是中州名门家的子弟。他的妻子是尤太守的女儿,叫庚娘,他们两夫妻的感情很好。

由于碰到李自成起义的军队,由陕西转入河南作战,为逃避战乱,金大用携带家人向南方逃窜。在路上遇到一个少年也携带妻子流亡在外,那人自己说自己是广陵人,叫王十八,愿作为他们到南方去的向导。金大用为结交到这么一个人很欢喜,起行停宿都和王十八一起。需要上船走水路了,庚娘偷偷对金大用道:“不要和王十八坐同一条船,他频频看我,眼睛贼溜溜的,神色很对劲,我怀疑他心怀不轨。”金大用道:“那我们自行坐一条,不和他一起坐。”

王十八殷勤地去找了一条大船,替金大用把行装搬了过去,把各方面安排得很妥当,金大用实在是不好推却,又想到他自己有带着一个少妇,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那个少妇和庚娘住在同一个船舱里,意态非常温柔和顺。王十八坐在船头,和摇橹的船夫说着话,好像是很熟识的好友一般。

没多久,太阳就落山了,水路遥远,眼前一片渺远,仍看不见可以停泊的处所。金大用四处观看,见那里僻静隐蔽,心里感到有些不对。此时,皎月初升,满眼望去,尽是芦苇,在随风摇晃。船夫把船停下来,王十八便邀金大用出船来,一同到船头观赏月色,谁知王十八乘金大用不注意的时候,一下把他挤到了水里,金大用的父亲听到水声,走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见金大用掉下水了,正想呼号,被船夫一竿子,也赶到了水里,无声息地沉溺下去。他的母亲听到外面有响声,就出来,也被捅下水去。母亲出去之时,庚娘正好跟在她的后面,已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听说一家人都溺水了,她也不惊慌,只是哭着道:“公公婆婆都死了,让我何处安身?”王十八进来,劝慰道:“娘子不用担心,请跟我到金陵去,我家里颇有田地房舍,也算得上是个富足之家,你用不着发愁。”庚娘就收起眼泪道:“能这样,我也满足了。”王十八心下大为欢喜,殷勤地侍奉庚娘。到了晚上,王十八便要和庚娘欢爱,庚娘就用正值月经期推脱,王十八才回去和自己的妻子睡。

大概在初更将尽之时,王十八夫妇不知为什么,争闹起来。只听到那个少妇道:“你这样做,恐怕要遭雷劈!”王十八扯过少妇来就打。少妇道:“我死了算了,实在不愿做这杀人贼子的媳妇。”王十八恼怒地叫吼,把少妇一把推了出来。只听到扑通一声,就听到有人嚷着说,女的落下水去了。

没几天,就到了金陵,王十八带着庚娘到家,到堂上拜见母亲,王母见眼前这个少妇不是原来那个,感到惊讶。王十八道:“我原来的媳妇,坐船的时候,不小心落水死了,这个是新娶的。”王十八把庚娘带到房里,又想和她寻欢,庚娘笑着道:“三十岁的人了,难道你还不知道男女交合的道理吗?市井小民初次合房,也要先喝上几杯薄酒,你家这么阔气,这点小事不难办到吧。你想想,你我清醒相对,有什么趣味呢?”王十八认为她说得极有道理,心里很欢喜,就在自己房里准备了酒食,和庚娘对酌。庚娘拿着杯子,殷勤诚恳地劝王十八喝酒,王十八望着眼前的美人,也不推却,渐渐地便有些醉了,推辞道:“够了,娘子,再也不能喝,再喝,我们就······就·····”醉昏昏地说着,一把把庚娘抱在怀里,便要和他亲昵。庚娘趁着,就拿过一个大杯,强作妖媚之态,劝道:“嗯······郎君,再喝完这杯,我们就······”说着用手羞愧地把头低下。王十八见她这种风情,心早就醉了,也不推拒,接过来一口就喝下去。和了这杯,王十八嗯嗯唧唧地说着醉话,已是酣醉,庚娘就把扶到床上,给他脱衣脱鞋,服侍他上床。王十八醉醺醺地道:“来······娘子,你真好!”庚娘把蜡烛吹灭了,在王十八耳旁轻轻道:“郎君,我要出去小解一下,我去去就来,你等我。”

庚娘走出房来,拿了一把刀子进去,轻轻地摸着王十八的脖子,王十八还拉着庚娘的手臂,昵昵作声,庚娘摸清楚了,便毫不留情地一刀切下去,可是并没有置他于死地,王十八惊醒过来,一下坐起来便呼号叫喊,庚娘又一刀挥过去,才把他砍死。王母隐隐听到叫喊声,就让人来看,见庚娘在屋里挥着一把刀,吓了一跳,把事情跑去向王母说,王母也吃了一惊。王十八的王十九,也察觉到了,庚娘知道自己不会幸免,就拿起刀子来想自刎而死,谁知刀口钝缺,割不进去,庚娘就夺门而逃,庚娘逃出大门,十九在后面紧追,庚娘见眼前有个池子,又见无路可走,一下便跳了下去,十九赶紧叫邻人把她打捞上来,可是庚娘早已气绝而死,但面貌依然艳丽如生。大家去查验王十八的尸首,见他窗上放着一封信函,打开一看,则是庚娘庚娘详细地记述着自家所遭受的冤情。那些邻人都感到很激愤,想大伙集资为庚娘治丧。

天亮了,竟有上千人来围观庚娘的尸体,见她的面貌一点也没改变,都对她争相朝拜。一天下来,陆陆续续也集聚了一百多两银钱,大家便商议把庚娘葬在城南的郊外。喜欢多事的人,给庚娘带上珠子镶嵌的冠帽,穿上绸子做的大袍子,陪葬物品很丰富。

那晚,金大用落下水之后,正好遇上了一块腐朽的木板,没有死。天要亮的时候,漂到淮扬,被一艘小船救了起来。船的主人是当地的富人尹翁,他喜做善事,便专门准备了小船在河边搭救落水的人。金大用醒过来之后,便去拜谢尹翁。尹翁问他为何落了水,金大用便自己被谋害的事告诉了他。尹翁便想把他留在自己家里,让他教自己的小儿读书,照样给他优厚的。金大用道:“不知父母妻子是不是也一同遇害,我想去探听他们的消息,实在是不能承受先生的盛情。”金大用正准备起身,便听说,打捞到了两老头和老妇的尸体。金大用怀疑是自己的父母,便去看,果然是自己的父母。尹翁出钱买了两口棺材,帮助他埋葬他的父母。金大用哀嚎痛哭,又听人说,打捞到了一个妇人,那妇人没死,她自己说是金大用的妻子。金大用感到很惊奇,抹了一把泪,出来一看,那妇人已走了进来,哪里是庚娘,是王十八的妻子。见了金大用,向金大用大哭道:“希望郎君不要嫌弃我。”金大用道:“我现在方寸已乱,哪里还有闲心去顾及别人呢?”少妇更加悲伤。尹翁问清事情的原委,高兴地说道:“真是天意啊!”就劝金大用娶王十八的妻子。金大用以父母刚死去,自己要服丧为由,来推辞,并且还道:“况且我还要找那贼子报仇,娶了她,怕到那时会拖累了她。”少妇道:“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如果庚娘还在,你也要因为服丧,要去报仇,而把庚娘赶走吗?”尹翁见少妇言之有理,就对金大用道:“既然娘子已这样说了,那我暂且带你收养她,等你报了大仇,冤屈申明之后,你再娶她,如何?”金大用见尹翁如此仗义,就答应了。金大用父母下葬之时,少妇披麻戴孝,悲伤地哭泣,把他的父母当作公公婆婆一样对待。

把父母葬好之后,金大用备好利刃,背着行装准备到广陵去找王十八,少妇制止他道:“妾,唐氏,家在金陵,和那贼人是同乡,以前他说是广陵人,是骗你们的。况且,河湖之中的水寇,大半都是他的同伙,恐怕你还没来得及报仇,自身却又遭受祸害,到那时,如何是好,想要报仇,需从长计议。”金大用徘徊犹豫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时,又听到传闻说有个女子杀人复仇的事,这事到处都在传扬,并且那女子的姓名是什么,长得怎么样,都说得有理有据。金大用听到了,就得很快慰,然而也更加悲伤,向唐氏女道:“我娶了一个如此贞烈的媳妇,我怎能忍心背负她而再娶呢?”唐氏,也认为庚娘的行为值得钦佩,金大用与她夫妻名分不可变更,便找了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道:“你与姐姐情深意种,我也不忍把你们分开,我甘愿代替姐姐服侍你,甘愿居于滕妾的地位。”金大用见她说得在理,并且是真心对自己,道:“你对我一片真心,叫我如何报答!”就同意了她的意见。

当时,有个副将军袁公,和尹翁是老朋友。袁公将要到西边去驻防,就来拜别尹翁,在尹翁家见到了金大用,很喜欢他,就聘请他做自己的记室。袁公到那里没多久,就发生流寇叛乱,袁公平叛立下了功劳,因为金大用作为他的参谋,对平叛也立有功劳,便也把他的功劳报了上去,上面按他的功劳,被授予游击一职,带着唐氏回了老家,两人到了此时才备办成婚之礼。

在家住了几天,便带着唐氏,去金陵拜谒庚娘的坟墓。船行到了镇江,金大用想要去金山玩一下,小船便飘荡在河流之中,往金山而去,忽然,见一架小艇从自己船边划过,船内有个老婆子和一个少妇,觉得很奇怪,因为那少妇长得很像庚娘。金大用和她们的船快要错过了,少妇从船窗看了一下金大用,金大用一看她神情,觉得更加像。金大用感到惊疑,又不敢随意追问,看着又要走过了,就急忙说道:“看群鸭而飞上天耶!”少妇听到了,也道:“谗狗儿欲吃猫子腥耶!”这些都是他们在闺房中亲昵之时开玩笑说的话。金大用见那少妇竟回答得丝毫不差,大吃一惊,把船往回划,去靠近她们,一看果然是庚娘。金大用让侍女把庚娘扶过自己的船来,庚娘一过来,便和金大用抱头大哭,诉说别后情景,无不感伤。唐氏用正妻的礼数拜见了庚娘。庚娘见唐氏在侧并给自己行礼,感到很惊奇,便问是怎么回事,金大用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庚娘拉着她的手道:“那天我和你坐在一起,谈了一席话,心里仍还记得,别后还时时想念着你,不想今天你我却成了一家人。承蒙你代替我葬了公婆,我应当感谢你才对,你怎么以这种礼节来对待我呢!”于是,各自说出自己的年岁,唐氏比庚娘小一岁,便为妹。

原来,庚娘被葬下后,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一个人来呼叫她道:“庚娘,你的丈夫并没有死,你们还会破镜重圆。”她就想像从梦中醒过来一样,用手去敲门,然而感觉四处都是墙壁,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已被埋葬在地下了,只觉得里面闷闷的,也不感到很难受。当地有两个歹人,知道庚娘的随葬品丰富,一天两人就一起去挖开庚娘的坟墓,想拿走她的随葬品,正当他们打开棺材,准备把里面的东西搜刮而去,一看庚娘像活人一样,两人都感到十分惊骇。庚娘怕他两个残害自己,就假装像是从梦里醒来,对他们哀谢道:“幸好你们到来,才使得我重见天日。头上的金簪、珠子,你们拿去好了。还有,你们把我卖到寺里做尼姑,还可以得些小钱。我不会把你们泄露出去。”两个盗贼对庚娘磕着头道:“娘子贞烈,让人神都钦佩。小人,只是不过贫穷得不知如何生计了,才来做这种不仁之事。只要你不追究我们,我们就万幸了,怎么敢把你卖去做尼姑。”庚娘道:“是我自己乐意这样做,不关你们的事。”其中一个盗贼又道:“镇江的耿夫人,寡居没有孩子,如果见了娘子,一定会很高兴。”庚娘就向他们道谢,自己拔下装饰在头上的珠子,都送给两个盗贼,盗贼不敢接受,庚娘坚持送给他们,他们才向庚娘拜了几拜,接受了她她赏赐之物。两个盗贼就用船把庚娘送到耿夫人家,说是行船遇到了大风,迷失了方向。耿夫人家是个大户人家,家里上下都是她独自一个人安排。她见了庚娘,对庚娘很是喜欢,把她当做自己所生的一样来看待。当时,正好她们母子从金山回来,就碰上了金大用他们。

庚娘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详细地追述了一遍。金大用明白了其中的曲曲折折,便过船去拜见耿夫人,耿夫人也把他当做女婿。耿夫人邀金大用一行到自己家住了几天,然后才带着庚娘一同回去。从此之后,便往来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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