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碎了地面上的枯枝,“咔嚓”的声响漫在耳边,然而前头的人却始终默不作声地并没说话。
江无妍不由疑惑地看了眼有些沉闷的白衣,一时不明为何感觉这个人却是在生气。
白衣走在前方的步子忽然一顿。
江无妍停步不及,一时未反应便撞了个满怀。迎面扑来的是淡淡疏远却好闻的药味,她不由微微拧了拧眉心:“怎么了?”
“你刚才是和段逸风在一起?”
这样的语调,难免让人感觉有点冷。江无妍心口微微一跳。看来是段逸风来找她的时候被别人撞见了,所以白衣回去后听到通报,才会这样急急忙忙地赶来。
其实她一直以为,这个男人对她所谓的感情,不过只是对她的一种戏耍而已……想着,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疑惑,点头应道:“是。”
其实这个白衣却也奇怪,身为二谷主,好歹段逸风也是谷主的儿子,同为三谷主的沉色一直对他礼数有佳,这个人倒好,开口“段逸风”闭口“段逸风”,不带丝毫尊重,居然没多少的上下之分。
“下次不许见他。”白衣顿了顿,却是这样的一句。
江无妍心下感念莫名,却是微微不满:“为什么?”
白衣转身,面具后的那双眼里似含着一些深邃的颜色,眸色幽幽,唇角是似笑非笑的弧度,有些冰:“我知道你喜欢他,所以我不喜欢你见他。”
“我似乎与你并无关系,为什么要听你的?”江无妍这时感觉这个男人有些不可理喻,看这样的神态,却是在吃醋?见他眼里的那抹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更何况,同在祥云谷中,谁能确保两人避而不见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面上的神态渐渐地被惊疑取代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这间事从来没有对谁提起,也没有人拿到层面上来说,始终只是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心思,来自前一生的念念不忘。段逸风于她始终只是心中的一根刺,因这跟刺而死,然后遇这根刺而生,好像一段纠结的命运,无法挣脱也无法改变。
段逸风于她,就像一道坎,沟沟壑壑地出现在生命中,让她的命运一波三折,坎坎坷坷。
这个时候被一个人以这样漫不经心的方式说破,心里顿时感觉堵了一些什么一般,分外不自然。
她对段逸风的感情,连卜算楼的人都不知道,更何况是这个祥云谷里的人。
他……到底是谁?
白衣却对江无妍疑惑的视线视而不见,轻悠悠地开口,余音绕在嘴边,还浅浅淡淡地往上微微一扬:“你以为,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优雅闲淡地轻轻托起了她的下颌,江无妍未及反应前,已被小小地一吻。
唇齿相触,然后微微松开,只落下几分单薄,金属面具似乎轻轻地擦过她的颊,透过冰凉的错觉。那一瞬双眸咫尺对上的一瞬,有什么自脑海一闪而过,然而错开,恍惚间竟然有种错过了什么的感觉。
“你不该再想他。”
轻抿的唇角,不知为何却感觉他并非在笑,反是威胁。
江无妍再想捕捉什么的时候,他却已经转身走远了。下意识地伸手抚过唇瓣,刚才的一抹凉意之后却是有些微微的燥热。隐约间不安分地落在周围是一种有些难耐的晕热,似乎并不似平常的体温。
这个人似乎是……发烧了?眼里有什么微微一触,待眺望过去的时候,白衣的身影却已经落远了。
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庭院,站在门口,却见那袭背影渐渐消失在葱郁的林木之间,竟然就这样没有半分的留恋了。
居然偷亲她……
眉心蹙起,然后不知不觉间又慢慢地松下。不知为何,却居然又无法生起气来。
只是一个吻而已。
江无妍摇了摇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轻轻合上门,倚在床头略略发呆,不知不觉入了夜,就又是入眠的时间。
静悄悄的夜,白天的一切有些难耐的感觉深深地压在胸口。一直合着的眼又不自觉地张开,眼中透着几分迷茫,没了白日里的一种倔强,微微竟然也带着不安。
要让“朱颜”复活,祭品居然是她吗?但是再细细一想,祭品除了她,还可以是谁呢?这世上,“朱颜”,始终只能是一个啊……
深深寂静的夜,外面的风轻轻地吹着,帘栊之间并没有过多的微动,而是缓然而又娴静的。
人定之时,很多人都已安眠,不知不觉间也只留了凉薄月色,如一缕的轻纱,轻轻铺在身上,朦胧又清浅。
清清静静,才让白日的种种显得愈发的清晰分明。
江无妍清透的眸色里落了一分思绪,有些深凝。
这个时候才发觉四肢是微微有些冰凉的。
今天下午,看到段逸风近似默认的态度时,心里仿佛突然被一只爪子死死地揪住,鲜血碎流。虽然她知道段逸风只是不知道咫尺在他面前的她就是“朱颜”,虽然她知道对于这个男人而言,或许需要的永远只是昔日在他记忆里的那个女人而不是如今的“江无妍”,但是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却依旧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其实,段逸风在她心目中,不管是否承认,依旧因为前一世过分深刻的感情而……无法释怀的吧?
略略出神,一时脑中一片空白。
近乎沉寂至死的氛围之中,忽然有什么隐约的嘈杂声忽远忽近地传来。就像在一片空荡无色的宣纸上忽然染开了一片狰狞的红,分外的残忍刺目。
江无妍霍然推门而出的时候却是看到一片染满血色的画面,走廊上幽幽的灯光把旁边的景致染地异常诡异。
映入眼中的是铺天盖地的红,血的红,明艳而迤逦,却似乎是修罗之门砰然打开,只有令人窒息作呕的血气,随风扑面。
一只纤白的手,落在皎白的月色之下,却是浓烈地覆盖上了粘稠的血液。她修长的指紧紧地禁锢着一个女人的咽喉,那女人身上的斗篷已经沉沉垂落在身边,只有从她身边流出的血液,渐渐浸染了斗篷,像一块服帖的皮,死死地贴盖在她的身上。
但是,那一张苍白的脸,却已经是死人。
红衣女子,妖媚如斯,回眸辗转间,唇角透着一抹异常浓艳的朱红。这个时候,就似有感应一般,她缓缓地转眸,看来的视线中几分浅薄的疏离,带着对生命无丝毫怜悯的漠然,让人无端生寒。
江无妍一愣间,也不想朱颜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白衣的别院,她竟是有多少个胆子敢这样堂而皇之地血洗杀入?
朱颜背后的一条碎石甬道上斑驳地落着血迹,就像在月色铺成清流之中点缀上斑驳的曼陀罗花,娇艳如斯。
她的眸中,却是空的,在看到江无妍的一瞬琉璃般的眸里没有透出丝毫异样,只是微微勾起的并不明显的唇角里却是透出几分危险的气息。
遥遥凝视,视线对上的一霎,都看到了彼此眼里浓浓的敌意。
第一眼,江无妍想起的却只是白日里听到的话,然后看去留意到了朱颜这一时分外白皙的肌肤,白地过分透明,愈发不似活人。似乎……与平时的朱颜有几分不同。
不自禁地一眼,本是未有留意,忽然眼中落入了一抹异样的色泽。
江无妍的面上终于不自觉多了几分动容。
起初只是被一片骇人的血色惊扰,并没有细看,但是这个时候朱颜轻轻地松了口,被她死死抓住咽喉而悬空的女人死尸脱力后直直地垂下,缓缓滑落在地,似极一只枯萎凋落的残蝶,死无生机。
衣襟轻轻地抚过那只手,本以为是沾染在手臂上的浓稠的血,这个时候才发觉,居然是一团浓重的红隐隐在那通透的肌肤之中流动盘旋,就像有着生命一般,把一片玉肌染地狰狞,跟其余的清透碧白相衬之下愈发的明显刺眸。
难道……江无妍的眼中有几分的动容。
一闪而过的气息,却是杀意。
是段逸风真的允许了吗?江无妍暗暗咬了咬唇,感觉一阵分外的痛,死死地开始漫上全身。
眼前的朱颜却是对生命一种置若罔闻的残忍,面无神色,空洞地如一张无情的面具。
周围霍然一静,陡然便是一阵盘旋浓密的风。
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直直袭向全身,浓重的压迫之间染上血意的腥味,刺鼻地感到一阵眩晕,然后气流涌动间似乎全身也要被生生撕裂一般。
千钧一发之时,猛然绽开一片白光,将朱颜的身影冲地一滞,遥遥又向后退了数步。
她的眸里,却没有过多的情绪。
刚才的那一杀招,如若得手,眼前的这个素衣女子这时恐怕早已只是气息奄奄的一具傀儡而已。
夜色沉沉,两人立在苍穹之间,遥遥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