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院中分外清宁,永远不会有过多的人来打扰。然白衣事事亲历亲为,自然忙碌,谷主万事都要叫上他叨唠几句,往往会接连几日都没有踪影。
然而,但凡他留在院中,则必然会出现在江无妍的房里。
这个人进入她的屋子向来是直接闯入,竟然分毫不知道男女有别,不会顾忌分毫。
一想到这个,江无妍难免隐隐头疼。
但如今她是身在祥云谷,这人是堂堂谷主,显然是得罪不得,也反抗不得。好只好在,白衣虽然来了,但也多只是在旁边的躺椅上懒懒地靠着小憩,下颌的唇角间微微露出舒展的弧度,长衣轻轻地垂落着,顺着椅渐渐盘曲在地面上,风微微吹来的一瞬荡开几缕青丝,惹得一张睡容里愈发多了几分倦意。
江无妍每日或是看书或是作画,从来都是惬意自得,渐渐地习惯了这个人的这番行径,只作他是把她的住处当成了闲来午睡的庭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到他来了,依旧做自己的事,装作不觉。
时日久了,即便白衣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背上久不移去,江无妍也不会再有丝毫不安了。
于很多事而言,终究总是会习惯的。
实则来祥云谷的那一晚,在那一间屋里发生的点滴,就如一个烙印一般深深地镌刻心中,只要稍稍回想,就会分外清明。
然而白衣没有再提,江无妍也自然不会多去说起那一夜自己的“落荒而逃”。说起来,难免是有些狼狈的。
是日。天色尚好。
她依旧是在自己的屋里作画。旁边的桃色神色沉静地替她研着墨,还一个是后来分派来的侍女,名叫沫儿,虽然是跟桃色一样的品阶,但她分明显得心直口快不少。
笔墨落下,在原本干净整洁的宣纸上落下了浓重的几笔,墨迹顺着宣纸往旁边沾染开,画卷中的景致跃然纸上,江无妍拿着画笔站在桌前,风徐徐吹过,她竟然有几分出神。
有人忽然推了一把,江无妍抬头见是沫儿,微微一笑:“怎么了?”
沫儿乌溜的眼睛在眼眶里一转,顿时笑眯成了一条缝儿:“姑娘看起来心不在焉。”
看她这样的神色,总觉得没什么好事。江无妍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佯怒道:“你怎么就看到我心不在焉了?作画时,落笔前当然是要有考量的。没听过‘落笔无悔’这句话吗?”
沫儿听着她的大道理只感觉耳中生茧,啧啧道:“说起来,二谷主有三天没回来了,姑娘难道不想他吗?”说着,她低头的态度虽然是恭敬,但分明悄悄地抬头投来几抹打量的视线,眼里的调侃之情溢于言表。
“我……”江无妍一时哑然,开口正要回答,却听桃色一口打断了她准备到嘴边的那袭话。
“沫儿,够了,不闹了。”
淡淡的一句,研墨的手已经稍稍一顿,这时她是第一个看到了来人的人,把手中的砚台放下,对着门口站着的那个男子,恭敬地施了一礼:“少谷主。”
江无妍原本正要落下这一笔,但是桃色的这么一句,在要落笔的一瞬生生收住了去势,然而鼻尖的那一滴墨已经染上了宣纸,顿是如吸尽一般,一瞬间晕染了开去。
江无妍徐徐抬眸,看到的却也是一双如浓墨般的眼,只可惜他眸中的神色却是分外浓烈深邃,仿似永远也无法酿开。
“逸风你……”江无妍一时哑然。
他怎么会在这里?自从来到祥云谷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清风镇的一别似乎已是最后一次告辞离开的时候,她被白衣这样“金屋藏娇”地供奉着,想来知道她下落的人,总是屈指可数的。
想着,江无妍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桃色。
桃色低垂着眸,并无分毫不妥尴尬的神色。
“跟我走。”
还没来得及反应,段逸风却是径自进了屋,也不多看另外两人一眼,一把抓住了江无妍的手腕,股子往外拉去。
江无妍一番跌跌撞撞,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屋子的门略略敞开,风徐徐拍上窗棂,里面两个斗篷宽大的身影渐渐从视野中漏尽,愈远,便愈模糊。
段逸风扯着她离开了白衣所在的庭院,在一处花园中停下了步子。
江无妍感到手腕处因这人方才的用力,显得涩涩生疼。
但段逸风只是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他,纤长的指轻轻地抚上腰际的玉笛。
风一沉,顿时周围的氛围就难免显得压抑尴尬。
江无妍耐下自己的性子,站在那里也是默不作声。
对于段逸风来说,只要是他想的时候,他自然是会说的。不然再多的劝慰也只是徒劳。
刚才这人居然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江无妍抿着唇在那里细细琢磨着,有些怀疑方才是不是乍一眼看去过后的错觉。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段逸风抚玉笛的动作稍稍一顿,眼睫微微一垂。
“我?”江无妍笑了笑,“醒来时候就在白衣的掌控之中,我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忤逆他。”
“白衣?”
听出段逸风语调中莫名的味道,江无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声色徐缓:“白衣对我既然有救命之恩,那么随他来到谷中,我并无觉得有什么不妥。”
段逸风漠然之下的神色间却有了几分笑意:“白衣。白衣……你们什么时候已经这样亲昵了?”
不知为何,他这样的语调就是让她感到很不受用。
江无妍的眉梢已经微微拧起了。然而这时候段逸风正好徐徐地转过身来,泠泠的视线直落入她的视野之中,一时的交触一下,这个时候的感觉才是分外莫名。
他疏远淡漠。她慵懒傲慢。
一切似乎都毫无改变,然而却又有什么分明变得不一样了。
江无妍莫名想起那晚白衣问她的话,还有她颇是无情的回答。隐隐间恍惚出神,她明白过来,其实自己并不是不怨他,也不是表面上这样的慷慨大度。
她是个小气的女人,容忍不了任何人的背叛,因此表现地再云淡风轻,一旦有什么揭开之后只不过是道浓重的伤疤,让她不得不去面对之前见到过的种种。
然这个时候,她不明白的只是,何以段逸风在这一瞬间要有一种那样绝望的神色。
当初抛弃了卜算楼的,不正是他吗?
“无妍,离开祥云谷。”
就因为他说地过分轻巧,江无妍终于忍不住有些哑然失笑:“逸风,你想的还是太简单。你……”言语未落,那人却忽然递过来一块令牌,上面的文案分外精巧秀制,只是“红焰令”三个大字分外的惹眼。
江无妍曾经听桃色和沫儿提起过“红焰令”的事,乍眼看到,竟然也微微愣了愣。
在祥云谷中,见令如见谷主,是全谷上下也不出三件的东西。
得红焰令的人,等同拥有生杀大权。
这个时候,他居然把这样重要的一件东西交给她?江无妍眼中的神色未免有些复杂了,但她刚想说什么,忽而听到耳边漏入几阵脚步声,她的话语正一顿,风带着渐渐临近的步声已经漏入了耳朵里。
这里只是一个过分空旷的别院,并没有多少地方可供遮掩。
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平时如果被人撞见,不过只是说一句“到处走走”,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少谷主”。
身边忽然一空,一股力量把她拉过去的时候江无妍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最后一丝理智并没有让她叫出声来。
随后紧贴着躲在假山背后,迎面而来的是浅浅的吐息,两人的肌肤隔了几层衣衫牢牢贴着,隐约传来几分热意,却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这时候的心跳,的确有些快地过分了。
江无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本想默不作声地平息一番情绪,不想脚步声越来越近之后,居然就没有再过远去。
来人站在庭院门口,竟也不焦急着走。
屏息凝神间,却是他们都熟悉的声音。
“沉色,如果再再不给我新鲜的祭血,我恐怕就要……”
风徐徐地一吹,把吐字惹地有些错碎凌乱。江无妍的瞳孔在听到的一瞬霍然收大,紧紧地凝成了眼瞳中央的一点,全身竟也渐渐染上了一抹浅薄的汗液。
外面的两人并不知道还有其他人在唱,言谈下云淡风轻,分毫没有顾忌。
只是,言谈间的内容,足以让任何一个人遍体生凉。
无声间,江无妍感到那个抱着他的人又无意识地将她抱地愈紧了几分,因贴地近了,没办法看到他的神色,只是觉得这人的吐息,又微微地沉远了几分。
不知是否错觉,他轻揽她的指尖,这时凉地有些诡异。
江无妍这一时才猝然想起,或许这番言论之后,对这个人而言,才始终是最为残忍的……
但是,这时在外边与沉色对峙而立的红衣女子,又确是“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