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佑这样将江无妍一抱,第一感觉便是觉得她清减了许多,眉心也就不由微微蹙了蹙。当年她入卜算楼本就是为了治身上的“病”,怎的去了一遭回来后,反而更加消瘦了?
江无妍背对着他,因为并未看到岚佑面上的神色,只是感觉周围落来的那种探究神色让她不喜,于是蹙了蹙眉,道:“岚少爷这是做什么?”
“是回江府么?我送你。”岚佑这样的一句,却也不容她答应与否,一拉缰绳就是调过了马头。
一路过去,倒也行地徐缓。
到江府门口后,下马叩门,过了许久才有人回应,待看轻门外的两人后,那小厮显然有一时的愣神。回神间也不招呼,弃门就往里面跑,遥遥地只听大惊小怪的呼喊声:“老爷,夫人,小姐回来来!小姐……回来了!”
江无妍一时几分哭笑不得。
抬步往里走,还未走几步,面前便闪来一个小巧的人影,然遥遥立在转角,却也忽然止住了步子,就定在那里巴巴地望着了。江无妍抬眼看了,不由一笑:“明铛,我回来了。”
明铛一眼看到江无妍本是错愕,再看到她身后的岚佑,面上的神色不由地暧昧了许多:“小姐,你果然想通了呀。”
想通?什么想通?江无妍不解。
然明铛却只是笑地腻味,这时方才奔入的那个小厮又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道:“小姐,岚少爷,老爷让你们去大堂。”
既然回来了,自然也是需要去见见自己的这位爹的。江无妍对此并不见怪,只是随着岚佑一道到了大堂。
江淮乍眼见江无妍时面上的喜悦,上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抱了又抱,念念叨叨地絮叨了一番,然后转向岚佑,面上多了几分别有意味的笑:“劳烦岚少爷送无妍回来了。”
岚佑看着这对父女重逢一直只言未发,此时闻言才漫不经心地应道:“无需客气,只是在城门口恰巧遇见。”
江无妍留意到江淮有些诡异的神色,心里顿时酿起几分不好的预感,正要插嘴,果听江淮笑眯眯地道:“岚少爷,既然我家无妍已经回了府,那么我们两家的婚事……”
果然……江三小姐的婚事对江府而言无疑是一直叫江老爷牵肠挂肚的事,之前为了她的安危不得不许了她去卜算楼,再之后卜算楼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连带江无妍一并从众人的视线中失了踪影,说不心慌都是骗人的。如今既然江无妍回了江府,一直拖着的婚事自然是江淮想要当机立断落实的事了。
江无妍默然间斟酌着当如何回应,只听岚佑“啊”了一声,唇角已不经意地一扬,道:“自然是听凭江老爷的安排了。”
闻言江无妍不由抬头瞥他一眼,恰好看到岚佑笑眯眯地低了眸冲她挑眉一笑,说不尽的倜傥浪荡。再多的话,在这一眼过后自然也都强压了下来。
看如今岚佑的神色,想让他临时改口拒绝婚事,如今恐怕答复只有两字——做梦。
江无妍心中深深地落下了一分叹息。想起当初自己并非有意去招惹这个少爷,现在回想,假若当时自己去当了那个回绝婚事的出头椽子又有何方,总归可以避开这一劫难。
想着,她的眉心就不由微微蹙起。低着头,因而江无妍并未留意到岚佑在一旁看着她的神色间略略有些不悦的情绪。他瞥见她细微的表情,心下当即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这么多日月未见她,也不准备问她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与卜算楼的人在一起,实则他也并不万分担心,心中唯独记挂着的是那日宫中突然发生的变故。那时一行人彻底从众人视线中消失,叫他带人整个长安地翻找,好不心焦。
江淮听岚佑一番话,无疑喜上眉梢,当即让江无妍回屋,自然也差了其他人不得跟着,唯让岚佑与她独处。
这番安排的用意溢于言表,江无妍却是哭笑不得,身后跟着一个岚佑,她的面上却是清清淡淡的。实则自从再次醒后她就一直是这样的神态,无端就是有些疏离。
“劳烦岚公子送无妍回屋了,今日时日不早,公子也要些回去休息吧。”江无妍款款地一礼,显得得当有佳,然而立在那里许久,面前的人却依旧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惹得她不由地抬眸看去,眼中有几分疑惑。
岚佑面上不见过多的神色,过了半晌,才微微挑了挑眉:“我只是随意问一问,你若不想答,就不需要答我。”
江无妍不解,只是点了点头。
岚佑道:“卜算楼的人……”他的话说的徐缓,一面低头留意着她的神色,然而江无妍的神色却是淡且泰然,分毫无法琢磨,于是又继续说了下去:“卜算楼的人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江无妍唇角无端多了点笑,只是摇了摇头。
岚佑也笑:“不想说便不想说,不需装作不知。”
“我是真的不知。”江无妍打断他的话,眉目间清清落落,终于有了几分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岚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如今大雍国内正在举国通缉卜算楼的人,你不知道?”
江无妍哑然。
因为一直久住在断魂坡上,山下的一切一直不闻不问,而他们自然也从不主动向她提及,对于卜算楼收到通缉一事,她还当真不知。
可是转念一想,纳夜这个皇帝那日遭到这样对待,自然不可能放过卜算楼的,是她一门心思多想了其他事,才会将此忽略。然如今江无妍却没有心思去理会那时对此忽略的问题,因为此时已念及一件事——卜算楼的几人如今各奔东西,自然是要上天下各地走上一遭的。
他们可知大雍国下的这道追缉令?
这般一想,心里便不怎般安稳了。
岚佑一瞥她神色,笑道:“怎么,担心他们了?”他的笑里感觉几分阴森的危险感,然一闪而过之后只是腻着神色,懒懒靠在了门边:“其实,你担心也没什么用。‘神斗’在什么地方举行虽然我们不知,但至少却也知已经结束了,全国追缉的力度已经放大了不止十倍,除非他们不出现在官方视野中,不然……”
轻轻地一阵风,带着一些笑盈盈看好戏的意味。
“岚少爷说完了吗?”结果落到耳边的却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江无妍抬眸浅浅地看他一眼,漫不经心一般,“如果说完了就请回吧,长途跋涉,我累了,需要休息。”
岚佑本不待作回应,然而江无妍却是直接伸手将他一把推出门外,然后默不作声地关上了门。面前一声“咯噔”的关门声,然后视野断处只剩了一层粘纸遍布的门窗,他不由莞尔一笑。摸摸下颌,眼里带了几分算计。
记得下个月初六,倒是不错的日子。
屋外离开的步声渐远,江无妍坐在桌边,眼里却多了几分异样的思绪。
按照江淮的意思,婚礼理当是越快越好的。而按照岚佑的意思,恐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怎样才可以通知到他们呢?对此,江无妍难免感到有些哀愁。早知道让念容、念易在长安城外多候上几天了,至少可以多通些讯息。如今这些人游走江湖,以她对他们的了解,也知他们从不会去顾及那些悬赏榜单上悬挂的究竟是何人的头像。这样一来,如果堂而皇之地路过某处大雍兵的要寨,难免……
江无妍默然无语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发觉除了自己的婚事之外,似乎又多了一个赫然将她头疼的问题。掀起袖子一眼,纤净白皙的手臂间隐隐透着几分流动的黑影,是压抑不安的蛊毒。虽然之后一直未有再发作,但自从碧落山上林中的一时放纵之后,原本被药物压下的蛊毒最近似乎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她一直记得朦胧中某人对她的那句话。一年之后到清风镇。
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然这个时候看来,也不得不去一碰运气。
当然,之前仍要解决当务之急。
江无妍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江府,心底的滋味顿是莫名。
然而由不得她是否愿意,岚府的聘礼一经送到,江老爷顿时心花怒放地开始张罗筹备婚礼。一个小小婚礼顿时热热闹闹地筹备了近一个月,看着满目张灯结彩的喜庆氛围,江无妍一些回绝的话到了嘴边,顿时也落不得分毫了。
她毫无挣扎的余地,这门婚事于她而言早在进入这个身子后就已是注定了的,是命。
然江无妍一生最不信的便是命。
这时离婚书上的时日,也不过只剩几日了。她思前想后,依旧做下了那个决定。
岚佑以他的名望,显然是不愁婚嫁的。这个男人,只需要在长安街口一站,甚至不需要张贴征婚文榜,就会有无数个姑娘们排着队望他身上贴。有些比那些个狗皮膏药都要灵验几分。
江无妍想着一笑,抬头刚见明铛遥遥从门外走入,便是招收叫她过来。
明铛手上还抱着大包大包的东西,受了召唤慌忙往地上一搁,靠了上来,笑地窃窃的:“小姐,怎么了?就要嫁人了,难免都会不安的,可不要想太多了啊。”
江无妍摆上几分娇憨的表情,揉了揉身前的衣角,取笑道:“你倒是又知道了。”
明铛撇了撇嘴:“大多新娘子不都这样的吗?”
江无妍佯怒地瞪了她一眼,道:“好了,我想要些笔墨和一些蜡纸,你帮我弄些来吧。”
明铛不明她的用意,眨眼问:“要这些做什么?”
“叫你弄你就弄,还问这么多,到底谁才是小姐了?”江无妍作势要打她,已被明铛一转身躲了过去。她在远处跳了跳脚,嘟囔道:“小姐去外面走上一遭倒是暴力了。”说着也不敢多看江无妍的神色,一吐舌头转身便溜烟跑了。
江无妍看着她去找东西,眼中的笑意渐渐地盛了几分。
这几日江府将她看地紧,她刚回来也不便突然消失,好歹借了江三小姐的身体复活后江府的人待她都是好的,如果平白不见,想来又要叫江老爷伤心上好一阵子。对于这一家子的好人,她本身也并不想伤害,然而——要她就这样嫁给岚佑,她却也是不愿的。
微微出神,眼前似乎落过一个白衣翩翩的身影,心口便不由地一痛。
原本,如果只是安分守己地在这个江宅里度过一生,或许她对一切都会逆来顺受。毕竟只是“捡”回来的命,该当如何自然都是无所谓的了。然而之后让她再次遇见了慕怜香,让她又回到了卜算楼,于是一切便又不一样了……
她感到,她始终并不只是“江无妍”。
明铛很快就把她要的东西给弄了来,江无妍摆手让她去做自己的事,转身一闭门将自己关在了屋内。
夜渐渐落下,盈盈的烛火间,屋里的影像被投射在了窗上,映出黑黑的影子,寂静无人,只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女子执剪修裁的姿势,看去略感挠人。
一个小小的人形纸影勾出在她的指尖,轻轻地放在桌边,女子用笔墨徐徐地在上面勾绘了一些什么。唇齿轻落间是几个简单的吐息,然后徐徐地一口气,原本空阔的场景中忽然徐徐地多出了又一个人影,身姿、影态和先前的女子分毫不差。
空空落落的院子里并无其他人,夜深人定之时整个江府也已落入了沉睡之中,无人留意到这个小小的别院里显得分外骇人的一幕。
窗上的两个影子显得有些模糊了,风微微吹离了草木,屋里的人抿唇一笑,看着对面无端多出的那个女子却也只是清浅的神色。江府也不便多呆,她离开这里,还需要靠的是“她”。
过了夜间一切都无丝毫改变,江三小姐成日里呆在自闺中闭门不出,俨然是一副待嫁女子的娇态。
又过几日,江府前门庭若市,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门外,一片鞭炮爆竹在府邸门外热闹地放响,惹了不少人纷纷驻足探上身子观看,于是全府上下顿是一片热闹。
岚府来了人迎亲,这一日便是江小姐出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