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狗胜和丑丫,最终用那种方式演绎了他们的爱情绝唱。事情发生后,许多人心痛无比,更有甚者,居然指着天说:“可能是天意吧,老天也不想让那俩痴情人在人间受相思之苦,要不,那么小的一条河,怎么就能淹死个大活人呢?打死也不信。”
狗胜、丑丫是同我一起长大的玩伴。小时候,摆过家家,就知他们很投缘,都喜欢和对方玩。有时,连大人碰到都会咂着嘴说:“这俩娃娃天生的一对。”每次玩过家家游戏,狗胜都演爸爸,丑丫都演妈妈,玩到兴起,狗胜总红着脸说:“丑丫,我们要睡在一起才像爸爸妈妈,真的爸爸妈妈就是睡在一块的,有时,晚上我睡着了,爸爸妈妈还打架呢!我们不打架,就睡在一起,好吗?”丑丫红着小脸,嘟囔一句:“睡就睡。”于是,两个半大的娃娃,就嘴对嘴睡在一起。长大了,满以为两小无猜的他们会结成夫妻,没成想硬让狗胜他妈给拆散了。据说,狗胜爸是个窝囊废,没本事养活大人娃娃,狗胜妈为了给家里多挣几个工分,多分几斤香油,硬把自己浑身的每寸肌肤都奉献给了队长。自从靠上了队长,狗胜家里再没缺过吃喝,一直到队长熬成村长。狗胜从一个十几岁的娃娃熬成了一个大小伙子,狗胜妈才收敛了些。原想,妈该把自己和丑丫的婚事给办了。没承想,村长死活看上了他,非要让他做女婿,这是狗胜未曾料到的。因着心里自小有着丑丫,爱着丑丫,狗胜誓死不从。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可是,最终没拗过妈妈的寻死觅活。妈,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历数村长这么多年,对他一家的种种好处。不娶村长女儿,就是对父母的不孝;不娶村长女儿,就是不知恩图报;不娶村长女儿,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不娶,妈就死给你看。这最后一招最奏效,最终震住了狗胜。狗胜不得不委屈地答应妈娶村长的女儿。有人看见,狗胜结婚的头一天晚上,在村边的柳树林里和丑丫抱头痛哭了一宿,至于做没做那个事,至今,村里仍有人在心里嘀咕着。狗胜是结婚了,可自结婚那天起,人们再没见狗胜笑过,更没见过狗胜和媳妇手拉手在一起走过,村人啥时看到的都是狗胜前面走,狗胜媳妇三步之外懒散地跟着。这么多年狗胜媳妇的肚子一直没鼓起来,狗胜不跟人提,狗胜媳妇臊得更不敢讲。你想:谁家养的鸡如果不下蛋,能是个好鸡吗?私下,村里一些爱嚼舌头的妇人总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站在一起议论说:“要么狗胜是阳痿,要么狗胜媳妇是石宓子,纯粹就没有夫妻生活。”狗胜结婚仨月后,谁都没想到,丑丫居然匆匆嫁给了邻村又丑又瘸的老光棍阿汉,且不足月生下了女儿爱爱。自此,村上两个比较被人看好的狗胜和丑丫的爱情故事,就这么无奈地画上了句号。此后的十几年中,村人好像再没发现过狗胜和丑丫相聚在一起的甜蜜身影。有时,偶遇丑丫带女儿回娘家,狗胜碰到了,也只是默默对着娘俩注视几分钟就走开了。但,一些多事善于观察的人,还是能从他俩的脸上读出那种幽怨的目光,私下总还忍不住冒出一句:“作孽呀,生生拆散了一对好鸳鸯。瞧,爱爱虽是阿汉的女儿,却咋看咋像狗胜,就像是走进去,领出来似的,像极了。”狗胜听了,只当没听到,啥话不说,默默走人。丑丫的丈夫听到了,也不恼,只嘿嘿一笑。但是,平日人们看到的全是阿汉对女儿和丑丫的好。后来有爱管闲事的人探听到,丑丫的丈夫喝醉酒后曾对人讲:那年,他走亲戚回家晚了,遇上了河边欲寻短见的丑丫,赶快跳下河把丑丫救上岸来,劝慰了许久,后来才明白丑丫因为狗胜要娶村长的女儿为妻,伤心欲绝想不开,要寻短见。阿汉是个孤苦伶仃的孤儿,硬是连劝带哄将丑丫送回了家。没想到,过了几天丑丫妈找到他说:“阿汉,若不嫌弃,丑丫就嫁给你做媳妇吧!”开始,阿汉以为丑丫妈拿他开心,哪有一分钱财礼不要就将女儿嫁人的。实在瞒不住了,丑丫妈悄悄给阿汉交了个底:丑丫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医生说月份大,不能打胎,意思就是带胎嫁人,让他想想,想要个老婆就娶了去,不想要就把丑丫另嫁他乡。阿汉一听,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原来,阿汉心里有个从来不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先天睾丸一大一小,医生说可能终身无子。这下好了,不但有了个老婆,还有个现成的孩子,要,为什么不要。阿汉高兴地一口答应了。想到自己的处境,丑丫也就只好心死地嫁了阿汉。结婚后阿汉一直对丑丫和孩子都很好。按理说,平静的生活就该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可是,没想到狗胜、丑丫却同时被河水淹死了。
狗胜、丑丫出殡的那天我去了。听村民讲,那天,丑丫到河边割草喂羊,一不小心滑到河里,当时水很急,围观的村民都不敢下去救,在田里干活的狗胜听到消息,一路狂奔着跑到河边,衣服都没顾上脱,就一头扎进河里去了,不知是当时跳得过猛,还是心太急,总之一个猛子扎下去后,狗胜的身影再没出现在水面上。该救的人没救上来,自己也不见了踪迹。人们又猜测开了,要么是狗胜跳得太猛头撞地了,要么是这么多年他心死了,本就不打算活了。在阳间,俩人没结为夫妻,趁机一块死了到阴间作个伴吧!等人们把他俩打捞上岸时,俩人都已没了生气,但他们的神态很安详。狗胜老婆一直嫉恨着狗胜和丑丫过去的恋情,见狗胜是这样死的,绝情得连件内衣裤都没舍得给狗胜买新的,随便找了件年前乡民政局捐的内衣裤给换上,外套是狗胜死前穿的那件衣服。说是狗胜爱那个女人爱了一辈子,到死都陪着那个女人,自己人没捞着人,心没抓住心,就让他那么赤条条去阎王爷前报到吧,咋死的就咋去,还有脸穿什么新衣。丑丫的丈夫,听到丑丫被淹死的消息后,一路跌跌爬爬跑到河边,抱起已死的丑丫,哭得肝肠寸断,还一个劲地搧自己耳光说。河,本就是丑丫的克星,一直忌讳着不让丑丫到河边,今天,家里的羊没草吃了,本该自己去割草,丑丫见他挺辛苦非要替他割,让他在家休息,没想到丑丫的命最终还是被河水夺走了。旁边一些看热闹的人,撇着嘴毫无同情心地议论着:“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傻的人,老婆和情人一起淹死了,毛都臊光了,这个傻男人不但不恨,居然还悲天抢地地哭,真是傻啊!”更不解的是,出殡那天,傻男人给丑丫里外换了个全新,上等材料的棺材,七八个鼓手吹打了一天才下葬。相形之下,狗胜就可怜得很,为了爱,赤条条去了,老婆嫌丢人,加之也没个儿女,随便给买了副棺材,找了几个人草草埋了。
就此,狗胜、丑丫悲壮的爱情故事,随着他们的离去一并被彻底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