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云,极低,像浸在水里的银灰色的绸衫,提起来,水珠儿轻滴,像极武侠小说里段玉的凌波微步。春雨就这样不疾不徐的飘洒着,像情窦初开的女儿家,矜持的,柔美的飘洒,不像夏天的雨,说来一阵,彪悍的像个掐腰骂街的泼妇。春雨真真是个精灵,深谙自已贵如油的身价,行云布泽里透着大家闺秀的气度,千呼万唤始出来。
青灰的冬,仓皇的遁去,隐在下一个轮回里。北方的冬太长,像旧社会老太太的缠脚布,将生长的美好深深掩到深处里,空留满眼的青灰色,低调的酝酿。
窗外又传来不知什么鸟类的合声,此音清泠、纯净、忧伤,一声一声的合着拍子。我伫立窗下,循声寻找。
视线飘移,至多年前未嫁时的土墙小院。晨雾、星网、鸡窠、猪栏,犬吠,空气里有春阳温暖土壤的气息,虽有冷清的韵尾,但哪里敌得过春潮灏灏而至?推开窗便能嗅到满腔的春色。
不知打何时起,日子被我封藏在流年不知的小茅屋里,两只圆扇似的小窗久久紧闭,小小房间拒绝霜寒,囚禁着忧伤。极深极厚的窗帘如忧郁的眼眸低垂着,拒绝什么呢?不是春阳,这我敢肯定;是生活的戚冷、是无助的守望、是高调的孤寂?还是天际边泛起鱼肚白之前的那段暗夜?那些日子,隔窗听雨数秋声;那些日子,水岸踯躅自怜身。
窗外的一株桑树,慈祥且端丽,风来时,与风合奏,声色起伏全交予颟顸的风神;雨来时,敞怀迎他,裸呈的躯杆在雨季是丰腴润泽的美,如沐浴归来的佳人。春风沉醉的夜,枝叶散发植物蜜叶的芬馨。那枝叶密密匝匝的将小窗掩隐,拥在怀中,有情致绵蜜的雨夜私语,在如网的星夜里,探秘生之奥意。春阳来时,我推窗敞门迎纳。桑葚从青涩长成酒红,鹊儿们呼朋引伴的飞来,窗前哗然、叫嚣,仿佛在分享,交流美食的心经,抑或是彼此聊慰一路寻访的险难,俯首而叹。这场景时常令我动容。瞧着它们灵巧飞跃的身形,眼眶莹润,口语喃喃,眼羡那样的悠游自在,海阔天高的欢愉,在这群小家伙身上投影。
逢上雨天我将门窗大敞,我躲进靠墙角的床里,不动声色的读几页闲书,把整屋子的空间交给鹊儿们,先还是探头探脑的谨慎,惶惶乱撞,见无波无澜的静阒后,他们相互拍翅碰触,似表庆贺,小小的茅屋内喜悦声声,不亚于一场森林演奏会。他们哪里知道,我躲在极深处拭目观赏,它们的欢愉,俨然为我眼底的风景。
逢上这样的日子,心里满满都是喜悦,这样的日子不长,像极学校的课间十分钟,兴奋的情绪,还没预热拉伸,便被一串铃声催赶进教室。挺一挺小腰,坐正身姿,将一颗呼之欲出的心,往下按了又按,静候滚滚而来的学海声浪。
生命的帆扬起,又放下,放下又扬起,学海里的这枚舟子,未能行至象牙塔的彼岸,便被生活的另一场景拉扯过去。我以泪洗面,每夜扣问窗外的那株已呈壮阔的桑树,你的果赠予燕鹊,而我的果呢?仿佛那时我的双足陷入极深极深的泥沙里,寸步难移,我悸动地举步,向生命探路,我的人生仿佛还没有开始,便被狙阻到一个窄而短的巷弄。终于在清明前雨夜,被幽暗不明的路径斫伤,身心巨痛像钱江潮涌般,一波掀起一波,撞击身体的每条神经,仿佛身体的每条血管被千万条水蛭啃噬。
在那些昏昧未明的日子里醒来,春阳刺痛眼眸,桑树依然壮阔,燕鹊呢喃依然,从青春的困厄里走出来,春阳吻身,已有了些许暖意,内心已如婴儿般柔软,走慢一点,等一等灵魂,就在那个春阳的午后,终于破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