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穿鞋呢?”他进行了一个剧本之外的动作,在揉过她的头发之后,将她抱了起来,怀里的那人,几乎是没有重量的,怎么会那么轻?将她放到床上,拿了旁边的鞋子,套在她的脚上。她的脚比她的人,还要冷。
“还是,会湿的,穿上了,也还是会湿啊。”她不喜欢这样,费解的看着自己脚上那双鞋,在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睡衣搭配运动鞋,她觉得这样简直傻爆了,只是嘴里并不是这样讲的。至于哪个是真的,或者,都有吧。
“走吧。”洛晗觉得,和易颜很难沟通,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逻辑的让他有点不适应,似乎有点奇怪,所以还是不要讲了。
洛晗走在前面,易颜也就跟在了后面,一天一晚,这是她第一次踏出这个房间。好在前面有洛晗带着她,不然,是真的会迷路,这里真的太大了,很多转弯,很多楼梯,而且,墙壁的颜色都那么暗,让人迷糊,迷糊的有点害怕,很奇怪,她的胆子,不该这么小的,静止的画面,为什么会让她害怕,看来,心脏越来越脆弱了。
“别太久。”手握在把手上,洛晗还是记得的,记得提醒出去淋雨的人,不要太久,直到这个时候他依然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个她一起疯。
“不想死。”又是这样,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喜欢止于两句。
她就这样出去了,穿着棉质的睡衣,脚上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头发齐肩,一步一步的走在雨里,不疯不闹,就那样的走着,步子的频率和这雨,一样的温柔。
雨里的她,有一点美丽,起码窗子后的洛晗是这样觉得,也许,就是因为了太瘦了,她的轻盈和着细润的雨滴,竟也异常的和谐。
“数六百下,就回去。”从前,在自己淋雨的时候,都是这样对自己承诺的,她也知道,淋久了,会生病,而生病的感觉,真的挺糟的。那么这次,也这样就好。六百下,就好。
“121、122……”嘴上径自轻柔的数着,只是,这雨为什么越发的浓了起来?绵柔的触感渐渐的演变成了滴状的沉重感,打在身上,竟泛起了丝丝的疼。不,那是自己身上原本就存在的疼痛,不是因为雨,一定不是因为雨,自己才数了这么几下,才不要回去。
握在门把上的手终于用了力,打开门,冲了出去,拉住她的手臂,不想再看着她疯。
“放开,放开。”她反抗,喊着,推着,气着,她的脸上,很多很多的水,应该是雨。
洛晗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觉得一个病人的力气应该这么大,还有,她的无理取闹,有些过分了,并且自不量力这种坏毛病,让他有点讨厌。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拼命的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她在喊着,就洛晗的判断而言,那应该是“喊”不会错。不然在越发浓重的雨声里,她的声音,怎么会那么清晰。
“展沫儿已经死了,死了!你叫一个死人的名字,干嘛!她死了!”毕竟是病人,她的力气不过只能维持几个动作,剩下的,就只能瘫倒在洛晗的身上,她湿透了,就连睫毛都湿透了,她身上的水同样弄湿了洛晗的衬衫,粉蓝色的衬衫。
“鹿然,还活着。”他可以不再提及“展沫儿”,也可以让易颜继续存在,这些细节都无所谓,他想要的,不过是眼前这个人,和他一起弄死依然活着的“鹿然”。能死的多凄惨,就要多凄惨,为了这份凄惨,他愿意试着释放自己体内并不确定存在的唯一一点“善良”,对易颜好一点,就像哥哥对妹妹一样。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是他,为什么!”她喊的很凶,她的整个重量都靠在了洛晗的身上,身体一点点的下滑,好在,洛晗停止了拖着她离开的意图,陪着她在这里淋雨,听着她的不满,那么多,这么多年的,那么多的不满意。
“十二岁,我就捅了自己一刀,才十二岁啊,流了很多血,真的,很多……”她的声音,渐渐的弱了下来,一些画面在脑海里浮现,就像是一颗破了的毒瘤,一汩一汩的流出病菌浸染的液体。
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原本皱着的眉,松了,忽然的,他想听一听,她的故事,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有些想知道了。
“展沫儿是喜欢他的,十六岁之前,她总想那个人,不停的,不停的想,挺傻的,呵呵。”发觉身后的人没有在牵制她的意图,也就这样靠着了,他的怀里,没那么冷。
“十二岁,还不是爱吧,人生,到底还是缺了些什么,有点遗憾呢。”本能的将身体向着洛晗的怀里缩了一缩,那温暖,让人本能想要靠近。
“不爱,不行吗?”一定要有爱吗?不爱不行吗?洛晗有点恍然,自己也还没有爱过谁,自己也并不觉得这是一种遗憾,不爱,起码不痛。
“笨蛋,那种东西,你说了不算。”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就如她的体温,越来越冷,即便她的整个人都已经缩进了他的怀里。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并没有共处的经历,只是,在这场雨里,他们相处的异常融洽。或者因为,一个,不会爱,一个,不被爱,在爱的国度里,他们,都不幸福。
“我不笨。”洛晗的眉,不自觉的又皱了起来,他的智商一直都是被人赞许的,今天,竟然有人说他笨,这让他,有点郁闷。
“嗯,你不笨,笨的那个死于十六岁,死亡,其实就像是放了一把火,烧焦了所有,最后毁灭的是心,人死的时候,心是最坚强的。”她就像是一个有着多年教学经验的教授,在逐字逐句的解释着一个希望学生准确把握的概念,那话里似乎带了温度,期许着被理解。
“你累了。”抽出环在她腰间的手,缓缓的放到她的眼前,隔离出一片黑暗,他觉得,她需要休息,觉得,她需要睡一下,这雨,看得够久了。
“还没有,数够六百下。”眼前就这样黑了,怎么回事?雨,还在下吗?
“够了,刚刚,我帮你数了。”洛晗的声音,很是轻柔,像哄孩子一样,告诉怀里的那个生命,够了,她想要的数字,已经数够了。
“嗯。”满意了,认可了,像是终于放心了,她,睡了,在他手掌斑驳出的阴色里面,睡去了,最后的一抹意识,那双手,好像没有很好看呢,不够纤细,他的骨节,真是硕大。
终于,她晕了,在刚刚醒来不久,又晕过去了;终于,他可以离开这场雨,在他也全部淋湿之后,终于没有人再闹,终于,他们可以离开这场雨。
一场雨,晕了一个人,迷糊了另一个,对于爱,第一次,洛晗有了期待,不为别的,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心,有多坚强。
“鹿然,你和秦牧,怎么回事?”阮心叫住了下来吃早饭的鹿然,那天,秦牧从天台上下来,抽了很多烟,喝了很多酒,却一个字都不愿意讲。阮心知道,这一定与鹿然有关。
“好好照顾他,别的,没了。”没有回答阮心的问题,他觉得,他们之间,没怎么样,只是,他觉得他的路,想一个人走了。曾经以为,就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自己身边还有那样一个损友,虽然自己偶尔觉得他特赖皮甚至不害羞,但那个家伙是真的对自己好,自己也是真的就这么一个兄弟。现在看来,好像不行了,自己的运气太差,这个,千万不能分给他。
“因为易颜吗?那,是我的主意,我以为,她没那么重要,我以为,她只是你的一个”阮心试图解释,却发现她竟然找不到一个词去界定以及描述鹿然喝易颜之间的关系。
“和易颜无关,只是我累了,我总是害到我身边的人,我累了,阮心,所以,带着他,远离我,不然,会死人的。”对于鹿然而言,这个句子,足够长,也足够的真,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对自己的运气,他彻底的失望了。
“一个人,会更累,那条路,一个人走,才是会死人的。”阮心当然希望秦牧平安,但对于鹿然的关心也是真的,即便是起于“爱屋及乌”,维系着这份关怀的,却只是鹿然这个单纯的个体,尤其是他的眼睛,阮心觉得,那样的眼睛,让人心疼。
“我不会死,为了小诺,我不会死的,所以,带着他,离开我。”鹿然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个习惯,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
伊诺,这个名字,这个人,这个生命,随着时间的打磨,逐渐的成为了和呼吸一样自然老成的存在,为了她,爱和活下去,他都能办到。这世间上最难的两件事,都与她有关,与她相交的那些一段又一段泛着暗色的记忆,开始只是滴滴的侵染着肌肤的表层,然后是血液,最后是生命,这样的进程,什么时候,是个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