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我与他的父母姐妹都很投缘。那时的我被叫作“狗崽子”,能找到这样一个丰衣足食的家庭还犹豫什么?我满口应承下来,但又提出一些要求来刁难一下小陈,毕竟我是被父母逼迫要嫁人的!现在再看看,他家是否诚心待我,于是我向小陈要了一块上海全钢女式手表和1000元的存折。
小陈得到我的指令后,急急地出去又急急地进来,告诉我:第二天带我去黄石买手表,并顺便看一看他在黄石工作的大妹妹。他的大妹很像小陈,她有些担心地问我:“你能做我的嫂子我非常欢迎,但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啊!你能接受我哥这样一个人吗?”她在“这样”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我望着小陈的大妹,点了点头。不知她为什么泪流不止,好一会儿才对我说:“只要你是我的嫂子,你一年四季所需要的新衣服我就全包了。”
小陈替我抱着孩子又带着我跑了好几个商店,但都没有女士手表。要想买表只有男式的,而且全是半钢的,我犹豫了之后决定买一块半钢的男式手表。尽管我带不上,但我说出去的话也不能收回来啊!其实,我内心对小陈是有愧疚的!
我与小陈约定第二天他带8个女孩来迎亲,我怕他挨我父母的骂,劝他就在程潮商店门口等着。到了上午9点,我家就没人了,我就偷跑出来与他汇合。找到了靠山,女儿可以不用送人又有人供应奶粉,我硬带上手表抱着女儿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家,而家里早已人仰马翻……
王罡的女儿要嫁给一个麻子,这个消息立即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矿区。矿里全沸腾了,平日里少有联系的阿姨大妈们都不远万米赶到我家里来哭着劝我:“玲玲呀,你可是矿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呀,嫁谁也比嫁给一个麻子强呀!你想想,每天一睁眼就面对一个大麻脸,这一辈子你可怎么活?”
我立即反驳:“不嫁给他,我更活不了!我吃的是全家的剩菜剩饭,还要听着我爸的冷嘲热讽!我的奶水根本供应不了一个4个月大的孩子!她因为饥饿就会哭,就会死啊!而我更可怜,什么家务活都得干,一分钟都不能闲!就这个样我爸仍不满意,成天找岔子吵呀骂呀,我都快被他逼疯了!我嫁给小陈也是我爸逼的,谁能找一条更好的路给我走吗?再说,我除了脸蛋比小陈平坦一些,还有什么能去挑拣人家?”
我望了一眼坐在角落的父亲,加重了语气,说道:“有人要我就不错了!他出身贫下中农,叔伯哥还是大队支书呢!”
父亲这时插了嘴:“我若不再逼你,你能不能改变主意?”
我没有回答他,不想端他的碗了,也不服他的管!何况我本来就是跟他赌的这口气,而且我爸说话从来就不算数!我小学毕业时,他说只要我考上中学就给我买一支钢笔,结果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黄石第五中学,父亲早就把自己的承诺忘记了!
我面对一屋子的长吁短叹,傻大姐似的把手腕上的表在妈妈眼前晃了晃。妈妈说:“这个东西眼热不了我!我还是不同意你嫁给他!”
我铁了心要戴这只表,自顾自地去清理我和燕平的破衣烂衫。其实我这样做只是一个暗示:只要父亲再说一句难听的话,我立马走人,永远不踏进这个娘家一步!
妈妈哭着向我跪了下来,我大惊失色,急忙去拉她,她是我的母亲,是生我养我的那个人,我怎么承受得起?母亲哭着不肯起来,一定要我答应她不嫁给麻子。万般无奈,我只好点了头……
小陈不知矿里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仍在家中杀猪宰羊。他的父母把所有的亲友都接到家中吃喜面。当小陈带着迎亲的队伍来接我时,妈妈生硬地说:“小王不去你们家了,你走吧!”
“啊?她不去了?这能闹着玩吗?我们家里已经摆满了酒席!小王不去了,这让我们怎么办?”
不管小陈说什么,妈妈守着我再也不肯放松。小陈失魂落魄地回到喜气洋洋的家中,亲戚多,主意也多,她们竟从另一个湾里照样找了个姓王的姑娘当了小陈的新娘。婚礼照样进行,只是移了花接了木而已……
事情过去了很多年,我现在仍然感谢小陈全家,他们并没有在任何场合谩骂过我!也许是好人有好报吧,小陈的爱人婚后连生三个儿子。我也经常碰到小陈的小妹,她婚后在程潮机关食堂旁边炸面窝,我常光顾她的面窝摊子。我们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相视中微微一笑,这就足够了!
四
小陈的事终于打上了一个句号,父亲又开始唠叨“人老珠黄了怎么办”。这个父亲从来都没给我一句“要找就找个好的,没有合适的你就在娘家待一辈子,我们决不嫌弃你”!
妈妈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便把这点心思透露给一个叫刘香的女人,因为我妈也姓刘,便相互攀了个姐妹。刘香有一天对我妈说:“我向你讨杯喜酒喝,好不好?”
“是什么条件的人?”
“是吕四坝的人,兄弟两个,哥是队长,弟是复员军人。我说的这个人是弟弟……”
“等见了面再说吧,我的那个女儿古怪得很!”
按约定的时间,妈妈左劝右劝逼着我去了约定的地点。我见到了那个人,又老又矮又俗,心里很不以为然。他在刘香的指使下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手抖得厉害,洒得我满裙子都是。他张罗着要替我擦,我惶恐地躲开了。
出了门,我就对妈妈说:“我好烦这个人啊!他只牵了一下我的手,我的手立马就起了鸡皮疙瘩!今后我怎么活?”
妈妈拉长了脸一顿抢白:“我知道!你嫌他又矮又老实,对不对?可好一点的男人谁肯要你呢?”
我抬杠(顶嘴)道:“要换成是你,你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吗?”
妈妈想都不想地将我一军:“你怎么能跟我比啊?我有户口,你有吗?”
是啊!我有户口吗?我没有!活该我一文不值!过了几天,我收到了这个人的一封信,写得非常恳切,约我和妈妈去下陆钢厂他的工作单位看看,并叫他的哥哥海元陪着我们一起去。我不想去,但经受不起妈妈的再三劝说。海元当时是一表人才,我还对妈妈说:“这个哥哥挺不错的,那个弟弟实在不怎么样!”后来我才知道,这次婚姻又是一次大骗局!
我那时太年轻不懂事,可妈妈不一样啊,但她完全像个马大哈一样,我们母女俩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却浑然不觉。当时的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可经不起妈妈老是打圆场。
原来,这个“弟弟”叫余海堂,是泽林余山下人。海元、海堂听起来像是同辈人,其实海元是孙子辈的,而且还是远亲。只不过海元在企业管事,好像是个会计,便偷梁换柱,把余山下换成了吕四坝,把哥哥换成了弟弟。余海堂是长子,家中一贫如洗,也没任何人当队长,就连他写给我的那封信也是请人代笔,他连“毛主席万岁”这5个字都不会写。余海堂只比我妈小几岁,因妈妈是城里人,显得比余海堂还年轻。
海元带着我们来到了下陆火车站,他叫我们娘俩在火车站等着,他去叫余海堂来接人。表面上是为我挣面子,实际上他是去找余海堂进行全方位的布置,如同审判之前的串供。
到了余海堂的住处,那是个农户的堂屋,一共支了5张单人床。围观的人又是里三层外三层。妈妈抱着燕平与余海堂并肩走着,大家开始也没搞清楚,都围着妈妈看。我妈见别人误会了,急忙把我推到“台前”,所有的议论都停止了,所有的脸上都写满了惋惜!
余海堂买通了所有的鄂州老乡和车队队长,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下陆钢厂正在招工,如果我同意嫁给余海堂就可以按家属招到厂里工作!”我怕不确切,特地去问了问车队的队长,队长也肯定了大家的说法!“招工回城”对我这样一个走投无路的女知青是多大的诱惑啊。机遇就在眼前,我又怎么会放弃?
我对余海堂说:“先招工,后结婚!”
余海堂说:“那不行!你招工回城后,不肯嫁给我怎么办?”
他那张虽仅34岁却像60岁的脸,透给我的信息全是淫邪。我心中涌出说不出的厌恶:“那就算了!”
我起身就走,妈妈追出来对我说:“这个人还可以,挺老实的!你就先结婚吧,他若骗了你,你就再离,反正你又不是没离过!”
我白了妈妈一眼说:“你以为离婚是个很容易的事啊?他刚才趁着倒水偷偷地捏了我一下,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我真的很不理解妈妈的想法,她是我的母亲,为什么要把我随便推给别人?
妈妈不高兴地说:“反正过了这个村就无这个店,你再回去住,你爸爸的脾气你也知道!”
“妈!你的意思就是非要我嫁给这么一个人是不是?你看他那个粗俗劲,一想起这个人我就像吃了毛毛虫一样!”
妈妈立即抢白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老实人,你喜欢能说会道的人……”
“你从哪确定他老实?什么叫老实?我一问话他就张口结舌就叫老实?那不是老实,那是心虚!我无论问什么他总是含糊其辞的,要不就是你说东来他扯西。假如我这一生栽在这样一个人手里,那永远都活不出一个人样来,还不如小陈呢!”
“莫提那个麻子,你还没忘记他呀。那才叫人看着恶心呢!”
“小陈长了麻子是因为出了天花,又不是品质问题。我对他一直感到内疚,他一家人才真的老实呢!幸好他找了个代替我的人成了家,不然,我一辈子都欠他的呀!”
妈妈气呼呼地不再理我,我也不吭声。回到程潮铁矿,妈妈把我的想法和表现对父亲一说,父母顿时变成了统一战线。他们故意让我在这个家度日如年,他们共同的目的就是要把我嫁出去!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天气热得人十分烦躁,恰好余海堂提了两只鸡跑到我家对我妈说:“我来接小王去下陆住几天,我分的西瓜一个人也吃不完,厂里又发冰棒又发汽水,车间里还熬了绿豆汤,下陆菜场卖的番茄,五分钱一大堆……”
妈妈很高兴地劝我:“玲玲,你去吧!你看家里这么热,你正好出去避避暑、散散心,过完了夏天再回来……”
是吗?过完了夏天我还能再回来吗?就是再回来,我还是原来的我吗?我被妈妈推搡着哄劝着出了门。
我随着余海堂一起走,机械地迈着步子,大脑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我的第二条路。
余海堂抱着我的燕平累得汗流浃背,我也有些不忍,于是没话找话地问他:“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一个娘,一个弟,一个妹。”
海堂来到下陆,他就把我的燕平抱回余山下的家中,让他老娘带几天。令我奇怪的是,我还没与这个“婆婆”见过面,但我却非常地信赖她。后来证实,她是一个非常慈祥勤劳的老人,我与她一直相处得很融洽。
五
海堂兄弟二人还有一个妹与老娘共同生活。他们在泽林余山下的家只有两小间低矮破烂的土坯房,在当时的农村也是最穷最苦的人家。他的老娘大约60岁,中等个子,裹着一双三寸金莲,慈眉善目的,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一进家门,就看见小叔子海山(这个海山要大我五岁,是个箍桶匠,很好的一个人)正逗着我的女儿燕平。我心痛万分地喊了一声“燕平”,燕平立即挣扎着要找我,然后伤心地哭起来。那时她才7个月,已认得人了。我赶紧给她喂奶,那一顿她总算吃了个饱饭。
老娘一边给我打扇一边唠叨:“你也真放心,我这个婆婆是好是坏都没弄清楚,就把你的儿放在我这里!她一夜不住嘴地哭,冲奶粉冲藕粉她都不吃,我抱着她满湾子讨奶水吃。今天我还把个下蛋的老母鸡送给别人了,只想孩子能吃口奶……”
她还没说完,海堂就打好了洗澡水,让我去冲个凉。不曾想我刚坐在澡盆里打满了肥皂,就听见头顶的楼板响。原来海堂从另一间屋上了楼顶,正在半尺宽的板隙中往下偷看。我对这种行为真是愤怒到了极点!
我很快洗去肥皂,穿好衣服,本想出去发顿脾气,然后抱着燕平离开这个色迷迷的余海堂。可刚一开门,老娘就挤进来把我换下来的脏衣裤拿去洗,小姑子冬贵又进来倒洗澡水。海山一边望着我笑一边抱着燕平,燕平因为吃饱了,在他的怀里笑得咯咯的。
海堂手里端着一碗热稀饭,拼命地吹着,吹凉了,双手递给我吃。那种被全家人哄着捧着的感觉真好,我的心突然一软,不再去计较海堂的所作所为。那天夜里,我带着燕平在房里睡觉。我把门闩好,然后又累又乏地睡着了。半夜时,我被海堂给弄醒了,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一直都没弄清楚!过了若干年,我在电视上看《三岔口》的戏,才知道古时候黑道上打家劫舍时会用刀去拨门闩,一次一点反复去拨,就不会弄出响声。我大概是着了这个道儿吧!
我想与他厮打,但信心不足,我还能打出一个“贞节烈女”来吗?整个赤裸裸的身子都被他看过了,那层遮羞布早已支离破碎,我又能坚持多久?何况我是那么想招工回城……
既然失了身,马上就谈到了婚嫁。我被海堂一路拖拉着去拿结婚证,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也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我们的婚姻是以合同的形式而存在的。如果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圈套,我会一辈子恨你,而且我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余海堂一个劲地拍着胸脯,只愁这个结婚证不能到手。就这样,20岁的我将信将疑地与这个35岁的余海堂在老下陆区政府民政部门拿了结婚证。我没有快乐,没有幸福,只有莫名其妙地不安和恐惧。等待我的又会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呢?
海堂把结婚证一弄到手,连一颗糖都没买给我吃,也没举行任何仪式,就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性生活上面。他就像要回本的赌徒一样,永远不知疲倦!他从不为我回城的事做些什么,我再三问他为什么不兑现承诺,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绝不会把河里的鱼放到江里去!”
我怒不可遏,可他一家老小对我那么好。老娘共生十胎,成活下来仅海堂兄妹三人,老娘一生受了许多苦,我不能再给她任何打击!我哭我骂我闹,海堂都是沉默,我又拿他有什么办法?
我去找各级领导,他们竟问我:“你一次又一次地闹离婚,难道都是别人错了?你一点错也没有?”
在下陆钢厂,都是他的同事和老乡,谁肯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到了余山下,全是他一个姓氏的族人和近邻,又有谁肯为我抱不平?就是跑回娘家诉苦,妈妈竟骂道:“你又吃了三天饱饭,又想折腾啊?我们这你可别想回来啊!”
我每一次遇难,总是四面楚歌……
我已无路可走,但我怎么能甘心?我坚决不脱裤子,余海棠休想再碰我!我才20岁,我准备咬着牙就这样一直耗到死!没曾想余海堂不再强迫我,全家人都好言好语地劝我。婆婆待我的燕平如同亲孙女,天天日夜带着,屎尿与我无关。
有一天,燕平去玩水,把一双新的塑料凉鞋弄丢了。我一下子就烦了,从门后拿起一根棍子就要打燕平,婆婆疯了一样抱起燕平就逃,我在后面追。只听婆婆大声呼救:“快来救救我的孩子啊!要被这个小王打死了啊!”听到呼救声的近邻赶紧跑出来拦住我。
婆婆一脸的汗一脸的泪,她的发髻早已跑掉了,头发散乱。燕平恐惧得紧紧地抓住她,把脸藏在她的胸前。我举着棍子的那只手在空中定住了,心中突然呐喊着:婆婆!我的娘!我的亲人!你拼死护着的这个孩子并不是你的亲孙女啊!你的这份善良,我一定要为你生个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