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绍兴二十六年,西湖草屋前,落日悬挂在田间山头。
我一个人依靠在草屋外的摇椅上。现在是黄昏,微风吹来,余晖撒落,我的思绪飘向远方。想起死去的亲人,还有难归的故土,我突然感到一阵极度孤苦、凄凉。
我七十三岁,已经很老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许一年,也许半年,我不知道。时间是唯一难解的问题,而我总是为之深深着迷,甚至试图想要阻止它的流逝。这么多年来,我算是明白了时间的道理:时间是唯一存在的东西,我若是紧紧抓着它不放,它就让我感到更加的虚无。
我的一生历尽坎坷,但毫不浪费。或许你会说,那是一个女人的传奇。但在我自己看来,其实我不过是想了一些其他女人不敢想的,做了一些其他女人不敢做的,如此而已。
前些天,我见孙家的小女儿可爱乖巧,便禁不住问道:“我将词章的学问传给你,怎么样?”我的话音刚落,孙家小女儿就一本正经地说道:“多谢夫人厚爱,此事不可,古人云‘才藻非女子事业’!”
我万万没想到,孙家小女儿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老到的话来。但我并不怪罪于她,反而庆幸起来。女子无才便是德,而我偏偏不是这样的女子。如今我一无所有,唯独词章百余篇,留于后世。
现在,我终于决定放下了。这一刻,我闭上双眼,也许就再也不想睁开了。跟随着时间的洪流,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时间又将带我去往未来的何时。在这缥缈之际,未来的你们不妨先听我讲一个绿肥红瘦的故事。或许你们已经猜到了,没错,我是李清照。我想,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向你诉说我的故事了。
宋元丰七年,我出生在一个士大夫家庭。
我的外祖父王珪是北宋有名的宰相和著名文学家。外祖父秉性宽厚沉稳,谦和礼让。他勤思苦学,天资过人,落笔则出语惊人。宋庆历二年高中进士甲科第二名,即榜眼。初任扬州通判,后被召入京城在集贤院值班,随又为盐铁判官、修起居注、进知制诰再以翰林院学士知开封府。后复被召入京城,为学士兼侍读。
嘉祐七年宋仁宗宴宝文阁作飞白书,命王珪诚岁月姓名,分赐侍臣,欧阳修得双幅大书,王珪夹题八字云:“嘉祐御礼赐欧阳修。”仍于绢尾书翰林学士臣王珪奉圣旨题。
宋皇室议立太子,中书召他起草诏书,他说:“此大事也,非当面接受圣旨不可!”第二天,仁宗亲自召见,他对仁宗说:“天下臣民早就希望立太子,以免生乱。这次果真是陛下的圣意么?”仁宗道:“朕意已决。”他再拜称贺以后,才退而起草。
宋英宗即位,理应提升草诏人,但因有人将他在中书召见时拒不草诏事进了谗言,疑他对已不忠,于是,置而不理,以观后效。治平四年,英宗忽然召他入内殿,升他为端明殿学士,赐他龙盘金盒,安慰他说:“从前误信人言,今天朕已疑窦尽消了!”
宋神宗最爱我外祖父的文采,即位后,提升他为学士承旨,专为朝庭草拟重大典章。熙宁三年,加封为参知政事,即宰辅。九年,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元丰元年改革官制,超授银青光禄大夫。五年,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八年,神宗有病,他请皇太后立延安郡王为太子。太子立,是为宋哲宗。于是赐他金紫光禄大夫的爵位,封岐国公。同年五月,卒于任中,年六十七,谥曰文恭。
我的外祖父自熙宁初年开始,连续为皇室起草诏书十八年,并身居宰辅高职十六年,两方面时间的长久,是历史上少见的。有人用“三旨(取旨、领旨、得旨)相公”称呼他,说他一贯顺承旨意,明哲保身。但是,在这皇帝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喜则封赏,怒则杀头的封建社会里,委曲求全,伺机进言,以保社稷安宁为目的,岂止我的外祖父一人?当官不弃学问,爵位、文章同时显重于一世的,历史上有几人能出其右。
我的母亲是家中长女。我有五个亲舅,大舅王仲修,以学登进士第,为秘书省著作佐郎,二舅王仲端,承事郎,籍田令,三舅王仲薿,承奉郎,四舅王仲琓、五舅仲煜,承事郎。我有两个亲姨。大姨适前权太常博士闾丘吁,小姨许嫁前进士郑居中。
我的父祖辈皆为“蚤有盛名,识量英伟”的学士韩琦的门下士。我的父亲李格非幼时聪敏警俊,刻意于经学,著《礼记说》数十万言。宋熙宁九年父亲中进士,初任冀州司户参军、试学官,后为郓州教授。父亲中进士后,与我的母亲成婚,于郓州教授任上生下了我,取名清照。
生下我不久,母亲王氏便亡故。父亲将我安排在老家,由我的祖父及伯父伯母抚养。幸好老家里有声名很高、致仕还乡的祖父,和善可亲的伯父,知书达理的伯母及堂兄李迥,在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里,我沐浴着亲人的关爱,生活得无拘无束。十多岁时,我就随家人四处游玩,饱览家乡名胜。
父亲忍痛丢下我,独自进了京,入太学为官,以文章受知于翰林学士苏轼。后来,我便有了一个继母和胞弟李迒。父亲公务忙,很少回乡看我,就让继母和胞弟李迒到乡下来和我一起生活作伴。直到十五六岁时,我才被接进汴京,跟父亲住在一起。
我父亲的赁屋在在汴京经衢之西,题名“有竹堂”。父亲还特邀好友,当时的文坛名家、苏轼的大弟子晁补之撰文《有竹堂记》:“济南李文叔为太学正,得屋于经衢之西,输直于官而居之。治其南轩地,植竹砌旁,而名其堂曰‘有竹’,榜诸栋间,又为之记于壁。率午归自太学,则坐堂中,扫地置笔砚,呻吟策牍,为文章数十篇……”
我的生母虽然早亡,对我的成长别无影响,但却给了我楚楚动人的生命,还有聪慧颖悟的天赋。继母虽为继母,但毕竟也是出自士大夫家庭,很有文学修养。于是,我从八岁起便受其鞠育,耳濡目染,家学熏陶,也算是自幼生活在文学氛围十分浓厚的家庭里。后来,在汴京生活的日子里,优雅的生活环境,特别是京都的繁华景象,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除了作诗之外,我开始在词坛上崭露头角,受到了晁补之叔叔的大力称赞。宋元符二年,我写出了词章《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我的这首词一问世,便轰动了整个京师,还引来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太学生,他叫赵明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