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恩摇了摇头。“嗨,有人真不长脑子!毒日头选择在寒潮中出门,肯定到不了目的地!而且他没有带帐篷……”贝特尔爬上椅子,一手扶住毒日头,竭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他说:“从这儿到达亚,一千英里,相当长的路都还没解冻,这也许没人怀疑吧!”“就这样,我现在可以和你们任何一个新手赌一把,赌什么都可以:毒日头三十天抵达亚!”“啊,那每天就是三十三英里啊!我曾经走过同样的路,契尔科的狂风暴雨就可以让你一周挪不了地方!”道克·华特森说。“确实如此,我还可以告诉你,回来的路毒日头也能在三十天内完成!”“我赌五百块钱!无论有没有大风雪!”贝特尔坚定地说。说完他把一截金沙袋扔到了柜台上。
道克·华特森也把钱袋儿扔了过去。
“既然这样,我也下注!”“赌五百块钱,从今天开始六十天内从达亚带了邮件重新来到德佛利酒店的门前!”毒日头说。
大家一阵似乎怀疑味道的呼喊,立刻有十二人拿出了他们的金沙袋来。
“毒日头,我和你赌,六十天内你不能返回!七十五天你才有可能回来!”
杰克·肯斯凑过来高声喊着。“杰克,六十天。”毒日头镇定地说。
“两个多月,五十里堡河水就要融化了,冰雪消融、行走困难啊。”
“杰克,我放弃,你这可是明显输给我呢!”“朋友们,等上游的大金潮一到,我就要交好运了,那咱们就取消最高限制,坐下来真真正正赌一场,意下如何?”
毒日头说完,和杰克握了握手。“他肯定参加。”肯斯小声对贝特尔说,然后高声喊道:
“毒日头六十天内返程,五百块钱!”
别莱·罗林立刻和他赌上了。贝特尔和肯斯兴奋地拥抱。奥拉夫·汉特森把毒日头从贝特尔和肯斯身边拉过来,说:
“算我一份吧!”“啊,老规矩,赢钱的人请客!”“但是要等六十天后,时间太久!我现在就付,你们可以点酒了,酒鬼们!”毒日头欢呼着。
贝特尔点了一杯威士忌,不太稳当地爬上椅子,唱起了他惟一会唱的歌:
“噢,这是亨利·瓦特·贝彻尔,和主日学校里的教员,每个人都在唱《黄樟根》。怎么如此一致,只要名字正确,都是禁果的琼浆。”
大家音调一致唱道:
怎么如此一致,
只要名字正确,
都是禁果的琼浆。
有人打开门,灰色的天光射了进来。“毒日头,出太阳了!”毒日头马上立了起来,大步向门口走去,同时拉下了耳罩。
外面,卡马拉着雪橇矗立在那儿。雪橇又窄又长,十六英寸宽、七英尺半长,橇底配有石板,比用钢皮包头的滑板高出六英寸。上面依次是装邮件的帆布口袋,还有人和狗的粮食,以及一些实用的工具。所有这些都用鹿皮带紧紧地绑住。绳子间还有两双雪鞋。
雪橇前面有五只全身是雪的狗。这些狗都是品种优良的狗,毛色呈现是灰色,体壮高大,如出一辙。
如果从外表看,从它们那凶狠的下巴颏一直到蓬松的尾巴,都和狼一模一样。
贝特尔指了指北极兔皮车毯,那毯子边儿上开着口:“那是他的床,六磅兔子皮,盖在身上,什么都没有那更暖和!”“但是你在里头的感觉和在外面别无二样!毒日头体温高,他不怕!”“让我变成那个印第安人,我可受不了!”道克·瓦特森说。
贝特尔激动地说:“那该死的家伙,我了解他。”“我以前和毒日头一起赶过路,那家伙好像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劳累!”“我见他穿着湿袜子从早跑到晚,零下四十五度啊!谁都无法那么干!”毒日头已经开始和周围的人告别了。圣母想亲他,他没有同意。虽然有些醉意蒙眬眬,可是他依然不为儿女私情所动。他亲了圣母,就像他吻另外的三个女人一样,非常亲热。
他戴上了长手套,站到雪橇舵杆边儿上,把躺在地上的狗赶了起来。
“出发吧!”狗们马上躬身向前,爪子扣进雪地,大声叫着,出发了。
毒日头和卡马随即跟了过去,人和狗顺着冻结的育空河的河床越走越远了,很快就淹没在灰白的曙光之中。
四、零下六十五度的旅行
河面上出现了一条踩出来的小路,狼狗在上面跑,每小时可以走六英里。
两个人必须跑才能跟上。他们俩接替掌着舵杆,掌握着迅速前行的雪橇的方向。
这件事颇具难度,换下来的人通常就落在后面休息一会儿,或者干脆坐到雪橇上。有苦,也有乐。
他们竭尽全力走以前踩出来的小路,因为继续往前,就只能到没有人走过的路上去了,一小时走三英里就相当不错了。
那个时候,不用坐雪橇,不用在后面休息,也不用说跟着跑了。
操纵舵杆也就容易了,不过,需要有一个人到前面用雪鞋把雪踩实,给狼狗开路。
他们还会遇上泥泞的冰浆,那就麻烦了,竭尽全力一个小时也只能走两英里,并且可以走两英里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还有更难走的冰浆,为数不多,但是有,那就不好办了,一小时撑死能走一英里!
卡马和毒日头都不说话。从工作方面讲,他们不该发表任何见解。就是从两个人的性格来说,他们也都不想开口。在实在需要的时候,他们才用最几个字传达一下消息,并且卡马只是哼一声。
狗也不出声,偶尔才叫那么一两声。惟一的声音,是雪橇的钢滑板碾在坚硬的冰面上的尖利的摩擦声。从吵闹的德佛利酒店突然来到这寂静的冰面上,毒日头似乎进入了另一个天地。大地无声,育空正在三英尺厚的雪被下面过冬。没有风,茁壮的云杉树树干里的汁液也不再出现,树木上压着一层雪,仿佛化石一般。雪橇成了这安寂的世界中惟一的生命,但是它发出的响声无疑增加了周围的静寂。沉寂的、灰色的世界。
天气凛冽而晴朗,空气干燥,天空中也没有一丝云,能看到的只是一片灰白。
没有云,阳光可以直射,可是连太阳都躲了起来,有的只是一片白光。
太阳远在另一片天空,它与育空河的距离显然是太远了。
育空其实是睡在夜里,人们所说的白天,只是时间长一些的傍晚而已。
十一点四十五分,远远的地平线上能够见到一半太阳,它不向上升起,只是斜着往上移一移,正午才露出全身。
这个太阳十分灰暗,没有光,亦没有热,你可以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却不用担心烧坏你的眼睛。
没过多久,它又缩了回去,十二点一刻,它就消失了。人和狗继续奔行在这没有日光的大地上。他们好像忘记了吃饭!不,他们没有这个想法。
卡马和毒日头吃东西一直不按时间也不算数量,可以狼吞虎咽地大吃一顿,也可以走很长一段距离才吃很少东西。
这一点,他们很像原始人。狗们一天只吃一顿。每只狗每天一顿饭只吃一磅左右的鱼干儿。
肯定吃不饱,它们饿得很,跑起来的情况就非常好,任何些许的营养成分都转化成了前进的动力!
卡马、毒日头和狗,他们的忍耐力都是从先人那继承下来的。任何一点食物在他们身上都可以变化为超级的力量,没有丝毫浪费。
一个谈吐大方、举止得体地坐在办公室里的人,假若吃他们吃的那点东西,就会慢慢削瘦,最终气息奄奄的。
他们了解坐办公室的人所一生不会了解的东西:因为往往处于饥饿状态,因此食欲总是特别好。只要有时间去吃,并且有东西能吃,那他们就会显出胃口,大嚼大咽,消化的问题根本不用担忧。下午三点,黄昏终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星光闪闪,明亮甚至刺眼,人和狗借着星光连夜赶路。
这只是如此循环奔走的六十天中的第一天。毒日头二十四小时没合眼,又是跳舞又是喝酒,如今仍然精力旺盛,干起活儿来没有些许疲倦的迹象。
的确如些,毒日头精力充沛,又少有那样的三十岁生日的狂欢之夜,因此他敢这样做。
但是那些坐办公室的人,他们在临睡前喝一杯咖啡也会睡不着的。
毒日头出门通常不带表,他是根据自己的感觉来估计时间的。
他估计快六点了,开始寻找露宿的地方。小路转了个弯儿,过了河,没有合适的地带。
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在河对岸一英里远的地方好像有一片合适的地带。
走着走着,又遇到了冰浆,用了一个小时才过去。最后他们来到一棵大枯树旁,决定在此扎营。
他们俩立刻就进入了另一种忙碌。毒日头拿了斧头去砍枯树枝。卡马则拿着另一把斧头除去冰面上的两英尺厚的积雪,为的是砍下一块冰来做饭用。
毒日头找来一块桦树枝,点燃了火,准备做饭。卡马则从雪橇上往下卸必需的东西,拿出固定的鱼干来喂狗。他将食品袋儿高高地挂在树上,以防狼狗够到。
卡马又砍了一颗小云杉,除去枝叶垫在刚才踏平的雪地上。随即再放上毒日头和他自己的行李袋,其中有睡毯,干袜子,衬衣,衬裤。
卡马有两条兔皮睡毯,毒日头只有一条。
他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不浪费任何时间,也尽量不让对方为自己干活儿。
卡马一看冰不多了,立刻就又去砸冰。而毒日头发现狗把一只雪鞋撞翻了,马上就去扶正。
毒日头煮着咖啡,煎着腌猪肉和薄饼,还带来了一大罐儿豆儿。卡马回来,马上就坐下缝补车上的鞍具。
“斯果根和巴加总是互相攻击。”卡马说。
“看好。”毒日头回答。
这是他们吃饭时仅有的对话。两只狗又撕咬起来,卡马小声地骂着,跳起身,找来根儿木棒,把狗赶开了。毒日头一边吃,一边把冰块放进铁皮罐,融成水。饭后,卡马又去砍了些木柴,为明天的早饭用,之后,他就回到“床”上去补鞍具了。毒日头用刀切下一块腌猪肉,放到正煮着豆儿的容器里。
两个人的鹿皮鞋都被水泡了。二人坐在床上,将鞋脱下来,挂在火上烤,不断地翻动着。
豆子做好了,毒日头把一部分倒进袋子里,然后放到雪中去冻结。余下的一部分,仍然是放在罐里,以备明天早晨吃。
九点多了,狗群归于安静,它们蜷伏在雪地上,彼此紧靠着,尾巴用来保暖。
卡马和毒日头也准备休息。卡马点上烟斗,毒日头则卷了一支棕色的烟卷,于是有了这一天的第二次交谈。“今天大概走了六十英里。”毒日头说。“也就是这么远吧。”卡马说。
话音刚落,他们分别钻进自己的皮毯里。很快,两个人就进入梦乡了。北极光的彩色线条在他们头顶穿过,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
几乎还是一瞬间,已是次日。毒日头从清晨中爬起来,叫醒卡马。带有彩色线条的北极光仍然在照耀,他们将薄饼热了热,把其它一些食物都热得冒了热气,早饭相当丰富。狗们没吃什么,它们会在雪地里,尾巴打着弯儿,眺望着远方,一脸的凝重。时而抬起一只脚,焦躁地扑打几下,好像冰雪刺痛了脚一样。
温度在零下六十五度,卡马光着手就去给狗套鞍具,无奈只好几次放下手里的活儿,去火边暖暖手。
两个人把所有用品装上雪橇,把带子系好,又暖了暖手,戴上手套,开始赶路。星光仍旧灿烂,淡绿色的北极光也把在他们头顶穿过。毒日头估计现在大概是七点钟。如此跑了两个小时以后,天立刻黑了下来,黑得辨不清方向,他们只好凭着感觉继续赶路。毒日头明白,他的时间感觉没有错,这只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无论在哪里,也不会有在阿拉斯加对“黎明前的黑暗”这个含义的感受真切了。
他猜的没错,不久,一片白光闪现于漆黑的空中,混沌中,他们慢慢可以分辨脚下的路径了。
即使有思想准备,他们还是吓了一跳,光明仿佛突然而至!他们可以看见拉雪橇的狗了,首先是近处的,再是前面的,最前面的,好长一串。
忽然,一只山猫在路上横着跑过,很快就消失在积雪层积的森林中了。
这下,狗们的野性被激了起来,它们一起叫着,顶起项圈奔向山猫!
毒日头大哧一声,拼命抓住舵杆,吃力地把雪橇拉回原来的路上,在几番努力后,狗们最终放弃了追击山猫的想法。
这只山猫是他们这两天里所见到的仅有的生物,那就是个精灵:脚步柔软,行动迅速,一跃便再无踪影。中午时分,太阳的脸整个露了出来。他们停下了脚步,燃起一堆火来。毒日头将冻好的豆子砍成碎块儿,放在锅里煮热,算是午餐了。
他们没喝咖啡,因为他们想,天亮了无需要如此奢侈的食物了。
狗们可怜巴巴地注视着他们,无声无息。它们要到晚上才能享受那一天仅有的一磅鱼。
寒潮还没结束,只有卡马和毒日头这种在他们各自的种族中非常优秀的人,铁打的汉子才能在这种天气继续行程。
卡马清楚,自己比不上毒日头,肯定比不上他。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有这种先知而气馁,可是这种心理也导致他最终无论如何也不如毒日头。
他很佩服他的这位白人兄弟,他知道朋友能吃苦、话语不多又体魄健壮,根本是个“人神”,卡马嘴里没说,心中却非常敬佩他。
白种人中居然还有他这样的人,怪不得白种人能来打败他们!
印第安人在几万年的户外生活经验中,积累了颇为丰富的智慧,可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进行远途的经验还不够。
但是,一个南方温暖地带来的毒日头,却比他们更顽强,每天能够跑上十到十二个小时的行程,他还要每天三十里,连走六十天。到目前为止,卡马还可以跟上他的脚步,他向来不埋怨什么,更不会偷懒。对于他们赶路时的气温,我们也许没有什么直接的经验,但我们可以从相反的温度去体会一下。
水在三十二度结冰,他们奔跑的北极地带,当时的温度是零下六十五度,即为冰点以下九十七度。
我们也许经历过零上一百二十九度的酷热天气,那也是距冰点九十七度,不过是零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