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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其实艾莉洛一般说来并不相信洛茜的话,可她经过认真考虑,却再也不能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诱使她编造出这种谎言。因此,洛茜称为事实的这些情况,艾莉洛无法再怀疑,而且也不敢再怀疑。这些情况都有充分的证据,这些证据或则大致属实,或则确凿无疑,除了她自己的主观愿望之外,无论如何也得不出相反的结论。他们在普赖特先生家的交往是其他情况的依据,既无可置疑,又令人惊愕。埃特霍在普利茅斯附近的访问,他的忧郁心情,他对自己前途的忿忿不满,他对她本人的反复无常,思切尔姐妹对罗拉庄园和她们的亲属了如指掌(这常使她感到惊奇),那幅画像,那封信,那只戒指,这一切构成了一连串证据,打消了她怕冤枉他的一切顾虑,证明他亏待了她,这是任何偏爱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憎恶他的这种行径,悔恨自己受了欺骗,一时间只知道自我怜悯。但她心里转瞬又涌起别的念头,别的考虑。难道埃特霍一直在存心欺骗她?难道他始终是一片虚情假意?难道他与洛茜的订婚是真心实意的订婚?不,不管从前情况如何,她现在并不这么认为。他只喜欢她一个人,这一点她决不会搞错。在罗拉庄园,她的母亲、妹妹、弗妮都知道他喜欢她。这并不是她的虚荣引起的错觉。他当然是爱她的。这一信念使她心里得到了多大的安慰!有了这一点,她还有什么不可原谅他的!想当初,他已经开始感到她对他有着一股异乎寻常的诱惑力,却偏要继续呆在罗拉庄园,真该受到责备。在这一点上,他是无可辩白的。不过,如果说他伤害了她,那他更伤害了他自己!如果说她的情况是令人怜悯的,那他的情况则是无可挽回的。他的鲁莽行动给她带来了一时的痛苦。不过他自己似乎永远失去了幸福的机会。她迟早是会恢复平静的,可是他,如今还有什么盼头呢?他和洛茜·思切尔在一起会感到幸福吗?像他那样诚实、文雅、见识广博的人,假使连她艾莉洛都不中意,他能对洛茜这样一个无知、狡诈、自私自利的妻子感到满意吗?

埃特霍当时只有十九岁,青年人的狂爱热恋自然使他陷入了盲目,除了洛茜的美貌和温顺之外,别的一概视而不见。但是以后的四年——如果合理地度过这四年,可以使人长智不少——他也该发现她教育上的缺欠。而在这同时,洛茜由于常和下等人交往,追求低级趣味,也许早就失去了昔日的天真,这种天真一度为她的美貌增添了几分情趣。

埃特霍与艾莉洛成婚尚且要遇到他母亲设置的种种障碍,那么他选择一个门第比她低下、财产很可能不及她多的女人作配偶,岂不是更加困难重重!当然,他在感情上与洛茜还很疏远,这些困难还不至于使他忍耐不住。但是,这位本来对家庭的反对和刁难可以感到欣慰的人,他的心情却是抑郁的!

艾莉洛连续痛苦地思考着,不禁为他(不是为她自己)骤然落泪。使她坚信不疑的是,她没有做出什么事情而活该遭受目前的不幸。同时使她感到欣慰的是,埃特霍也没做出什么事情而不配受到她的器重。她觉得,即使现在,就在她忍受这沉重打击的头一阵剧痛之际,她也能尽量克制自己,以防母亲和妹妹们对事实真相产生怀疑。她是这么期望的,也是不折不扣地这么做的。就在她的美好希望破灭后仅仅两个小时,她就加入她们一道吃晚饭,结果从妹妹们的表情上看得出来,谁也没有想到艾莉洛正在为即将把她和她心爱的人永远隔离开的种种障碍而暗自悲伤。而梅琳艾却在暗中眷念着一位十全十美的情人,认为他的心完全被她迷住了,每一辆马车驶近她们房舍时,她都期望着能见到他。

艾莉洛虽然不得不一忍再忍,把洛茜给她讲的私房话始终瞒着母亲和梅琳艾,但这并未加深她的痛苦。相反,使她感到宽慰的是,她用不着告诉她们一些只会给她们带来痛苦的伤心事,因而省得听见她们指责埃特霍。

由于大家过于偏爱她,这种指责是很可能的,那将是她不堪忍受的。

她知道,她从她们的忠告或是谈话里得不到帮助。她们的温情和悲伤只能增加她的痛苦,而对于她的自我克制,她们既不会通过以身作则,又不会通过正面赞扬加以鼓励。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反倒更刚强些,她能非常理智地控制自己,尽管刚刚遇到如此痛心疾首的事情,她还是尽量表现得坚定不移,始终显得高高兴兴的。

虽然她与洛茜在这个问题上的头一次谈话让她吃尽了苦头,但是她转眼间又渴望和她重谈一次,而且理由不止一个。她想听她重新介绍一些有关他们订婚的许多详细情况,想更清楚地了解一下洛茜对埃特霍的真实感情,看看她是不是真像她宣称的那样对他一往情深。她还特别想主动地、心平气和地与她再谈谈这件事,让洛茜相信:她只不过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关心此事的,而这一点从早晨的谈话来看,由于她不知不觉地变得十分焦灼不安,因而至少是令人怀疑的。看样子,洛茜很可能妒忌她。显而易见,埃特霍总是在称赞她,这不仅从洛茜的话里听得出来,而且还表现在她才认识她这么短时间,就大胆地向她吐露了如此重大的一桩秘密。甚至连雅罕爵士开玩笑的话,大概也起到一定作用。的确,艾莉洛既然深信埃特霍真心喜爱自己,她也就不必去考虑别的可能性,便自然而然地认为洛茜在妒忌她。洛茜也确实在妒忌她,她的私房话就是个证明。洛茜透露这桩事,除了想告诉艾莉洛埃特霍是属于她的,让她以后少同他接触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动机呢?她不难理解她的情敌的这番用意,她决心切实按照真诚体面的原则来对待她,克制住她对埃特霍的感情,尽量少同他见面。同时,她还要聊以自慰地向洛茜表明,她并不为此感到伤心,如今在这个问题上,她不会听到比已经听到的更使她痛苦的事了,因此她相信自己能够平心静气地听洛茜把详情重新叙说一遍。

虽然洛茜像她一样,也很想找个机会再谈谈,但是这样的机会并不是要来马上就来。本来一起出去散散步最容易甩开众人,谁料天公总不作美,容不得她们出去散步。虽说她们至少每隔一天晚上就有一次聚会,不是在庄园就是在农舍(主要是在庄园),但那都不是为了聚谈,雅罕爵士和迈得尔登夫人从未这样想过,因此大家很少有一起闲谈的时间,更没有个别交谈的机会。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吃喝说笑,打打牌,玩玩康西昆司,或是搞些其他吵吵嚷嚷的游戏。

她们如此这般地聚会了一两次,但艾莉洛就是得不到机会同洛茜私下交谈。一天早晨,雅罕爵士来到农舍,以仁爱的名义,恳求坦斯沃特母女当晚能同术德尔顿夫人共进晚餐,因为他要前往埃克塞特俱乐部,迈得尔登夫人只有她母亲和两位思切尔小姐做伴,她们母女若是不去,夫人将会感到十分孤寂。艾莉洛觉得,参加这样一次晚宴倒可能是她了却心愿的大好时机,因为在迈得尔登夫人安静而有素养的主持下,比她丈夫把大伙儿凑到一块大吵大闹来得自由自在,于是她当即接受了邀请。梅戈琳坦得到母亲的许可,同样满口应承,梅琳艾一向不愿参加他们的聚会,怎奈母亲不忍心让她错过任何娱乐机会,硬是说服她跟着一起去。

三位小姐前来赴约,差一点陷入可怕的孤寂之中的迈得尔登夫人终于幸运地得救了。恰似艾莉洛所料,这次聚会十分枯燥乏味。整个晚上没有出现一个新奇想法、一句新鲜辞令,整个谈话从餐厅到客厅,索然寡味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几个孩子陪着她们来到客厅,艾莉洛心里明白,只要他们呆在那里,她就休想能有机会与洛茜交谈。茶具端走之后,孩子们才离开客厅。转而摆好了牌桌,艾莉洛开始纳闷,她怎么能指望在这里找到谈话的机会呢?这时,大家都纷纷起身,准备玩一项轮回牌戏。

“我很高兴,”迈得尔登夫人对洛茜说,“你今晚不打算给可怜的小安娜玛丽亚织好小篮子,因为在烛光下做编织活一定很伤眼睛。让这可爱的小宝贝扫兴啦,我们明人再给她补偿吧。但愿她不要太不高兴。”

有这点暗示就足够了。洛茜立即收住了心,回答说:

“其实,你完全搞错了,迈得尔登夫人,我只是在等着看看你们玩牌没我行不行,不然我早就动手织起来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这小天使扫兴。你要是现在叫我打牌,我决计在晚饭后织好篮子。”

“你真好。我希望可别伤了你的眼睛——你是不是拉拉铃,再要些蜡烛来?我知道,假使那小篮子明天还织不好,我那可怜的小姑娘可要大失所望了,因为尽管我告诉她明天肯定织不好,她却准以为织得好。”

洛茜马上将针线台往跟前一拉,欣然坐了下来,看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似乎什么事情也比不上给一个宠坏了的孩子编织篮子更使她感到高兴。

迈得尔登夫人提议,来一局卡西诺。大家都不反对,唯独梅琳艾因为平素就不拘礼节,这时大声嚷道:“夫人行行好,就免了我吧——你知道我讨厌打牌。我想去弹弹钢琴。自从调过音以后,我还没碰过呢。”她也没再客气两句,便转身朝钢琴走去。

迈得尔登夫人那副神情,仿佛在谢天谢地:她可从来没说过这么冒昧无礼的话。

“你知道,夫人,梅琳艾与那台钢琴结下了不解之缘,”艾莉洛说,极力想替妹妹的冒昧无礼打打圆场。“我并不感到奇怪,因为那是我所听到的音质最佳的钢琴。”

剩下的五人就要抽牌。“也许,”艾莉洛接着说,“我如果能不打牌,倒能给洛茜·思切尔小姐帮帮忙,替她卷卷纸。我看那篮子还差得远呢,如果让她一个人来干,今晚肯定完不成。她若是肯让我插手的话,我非常喜欢干这个活。”

“你如果能帮忙,我倒真要感激不尽哩,”洛茜嚷道,“因为我发现,我原来算计错了,这要费不少工夫呢。万一让可爱的安娜玛丽亚失望了,那该多糟糕啊。”

“哦!那实在是太糟糕啦,”思切尔小姐说。“可爱的小家伙,我多么喜爱她!”

“你真客气,”迈得尔登夫人对艾莉洛说。“你既然真喜欢这活,是不是请你到下一局再入桌,还是现在先试试手气?”

艾莉洛愉快地采纳了前一条建议,于是,她就凭着梅琳艾一向不喜欢一试的委婉巧妙的几句话,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讨好了迈得尔登夫人。洛茜爽快地给她让了个地方,就这样,两位姿容美丽的情敌肩并肩地坐在同一张桌前,极其融洽地做着同一件活计。这时,梅琳艾沉醉在乐曲和遐想之中,全然忘记室内还有别人,只顾埋头弹奏。侥幸的是,钢琴离两位情敌很近,坦斯沃特小姐断定,有这嘈杂的琴声做掩护,她尽可放心大胆地提出那个有趣的话题,牌桌上的人保险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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