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洛看到她的朋友闷闷不乐,心里大为不安。埃特霍的来访给她带来了非常有限的一点快乐,而他自己似乎也不十分快乐。显而易见,他并不快活。她希望,他能同样显而易见地依然对她一往情深。她一度相信自己是能够激起他的这种深情的。可事到如今,他是不是仍然喜爱她,似乎非常捉摸不定。他刚才的眼神还是脉脉含情的,转瞬间却又采取了截然相反的态度,对她冷淡起来。
第二天一早,还没等其他人下楼,他就同艾莉洛和梅琳艾一起走进了餐厅。梅琳艾总想极力促进他们的幸福,便想马上离去,留下他们两个。但是,她上楼还没走到一半,就听到客厅门打开了,回头一看,惊讶地发现是埃特霍走了出来。
“既然早饭还没准备好,”他说,“我先到庄上看看马,一会儿就回来。”
埃特霍回来后,又对四周的景致重新赞赏了一番。他往庄上走时,山谷很多地方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村庄本身所处的地段比农舍高得多,周围的景色可以一览无余,使他为之心醉神迷。这是个梅琳艾肯定感兴趣的话题,她开始叙说她自己对这些景色如何赞赏,同时详细询问哪些景物给他的印象最深。不料埃特霍打断了她的话,说:“你不要细问,梅琳艾——别忘记,我对风景一窍不通,要是谈得太具体了,我的无知和缺乏审美力一定会引起你们的反感。本来是险峻的山岭,我却称之为陡峭的山岭,本来是崎岖不平的地面,我却称之为奇形怪状的地面。在柔和的雾霭中,有些远景本来只是有些隐约不清,我却一概视而不见。不过,对于我的诚挚赞赏,你一定会感到满意的。我说这地方非常优美——山高坡陡,佳木成林,峡谷幽邃,景色宜人——丰美的草地,零零散散地点缀着几幢整洁的农舍。这正是我心目中的美景,因为它将优美和实用融为一体——这里大概还称得上是风景如画吧,因为连你也称赞它。不难相信,这里一定是怪石嶙峋,岬角密布,灰苔遍地,灌木丛生,不过这一切我概不欣赏。我对风景一窍不通。”
“这恐怕是千真万确的,”梅琳艾说,“但你为什么要为之吹嘘呢?”
“我怀疑,”艾莉洛说,“埃特霍为了避免一种形式的装模作样,结果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装模作样。他认为,许多人喜欢虚情假意地赞赏大自然的美丽,不禁对这种装模作样产生了恶感,于是便假装对自然景色毫无兴趣,毫无鉴赏力。他是个爱挑剔的人,要有自己的装模作样。”
“一点不错,”梅琳艾说,“赞赏风景成了仅仅是讲些行话。人人都装作和第一个给风景优美下定义的人一样,无论是感受起来还是描绘起来,都情趣盎然,雅致不凡。我讨厌任何一种行话,有时候我把自己的感受闷在心里,因为除了那些毫无意义的陈词滥调之外,我找不到别的语言来形容。”
“你自称喜欢美丽的景色,”埃特霍说,“我相信这是你的真实感觉。然而,反过来,你姐姐必须允许我只具有我所声称的那种感受。我喜爱美丽的景色,但不是基于风景如画的原则。我不喜欢弯弯扭扭、枯萎干瘪的老树。它们要是高大挺拔、枝繁叶茂,我就更赞赏它们了。我不喜欢坍塌破败的农舍,不喜欢荨麻、蓟花、石南花。我宁愿住在一座舒舒适适的农舍里,也不愿住在一间岗楼上——而即使天下最潇洒的歹徒也没有一伙整洁、快活的村民使我更喜爱。”
梅琳艾惊异地望望埃特霍,同情地瞧瞧姐姐。艾莉洛只是哈哈一笑。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谈论下去。梅琳艾默默沉思着,直至一个新玩意儿突然攫住了她的注意力。她就坐在埃特霍旁边,当埃特霍伸手去接坦斯沃特太太递来的茶时,他的手恰好从她眼前伸过,只见他一根指头上戴着一只惹人注目的戒指,中间还夹着一绺头发。
“埃特霍,我以前从没见你戴过戒指呀,”她惊叫道,“那是不是弗妮的头发?我记得她答应送你一绺头发。不过,我想她的头发更黑一些。”
梅琳艾无所顾忌地说出了心里话——可是,当她发现埃特霍给她搞得不胜难堪时,她又对自己缺少心眼感到恼火,简直比埃特霍还恼火。埃特霍满脸涨得通红,不由得瞥了艾莉洛一眼,然后答道:
“是的,是我姐姐的头发。你知道,由于戒指框子的投光,头发颜色的浓淡程度看起来总有变化。”艾莉洛刚才触到了他的目光,同样显得很尴尬。霎时间,她和梅琳艾都感到十分得意,因为这头发就是她艾莉洛的。她们的结论的唯一区别在于:梅琳艾认为这是姐姐慷慨赠送的,而艾莉洛却意识到,这一定是埃特霍暗中耍弄什么诡计,偷偷摸摸搞到手的。不过,她无心把这看成一种冒犯,只管装作毫不介意的样子,立即转换了话题。但她暗中却下定决心,要抓住一切机会仔细瞧瞧,以便确信那绺头发和她的头发完全是一个颜色。
埃特霍尴尬了好一阵工夫,最后变得越发心不在焉。整个上午,他都一本正经的。梅琳艾严厉地责怪自己不该说出那番话。然而,假如她知道姐姐一点也没生气的话,她会马上原谅自己的。
还没到中午,雅罕爵士和杰尼森太太便听说农舍里来了一位绅士,连忙赶来拜见。雅罕爵士在岳母的帮助下,不久便发现:弗勒森这个姓的头一个字是“费”,这就为他们将来戏虐痴情的艾莉洛提供了大量笑料。只因刚刚认识埃特霍,才没敢立即造次行事。然而,事实上,艾莉洛从他们意味深长的神气中看得出来,他们根据梅戈琳坦所提供的线索,已经洞察内情了。
雅罕爵士每次来访,不是请坦斯沃特母女次日到府第吃饭,就是请她们当晚去喝茶。这一次,为了盛情款待她们的客人,他觉得自己理应为客人的娱乐做出贡献,于是便想两道邀请一起下。“你们今晚一定要同我们一起喝茶,”他说,“不然我们将会寂寥寡欢——明天你们务必要和我们一道吃晚饭,因为我们要有一大帮客人。”
杰尼森太太进一步强调了这种必要性。“说不定你还会举行一次舞会呢!”她说。“这对你就有诱惑力啦,梅琳艾小姐。”
“舞会!”梅琳艾嚷道。“不可能!谁来跳舞?”“谁?噢,当然是你们啦,还有凯里府上的小姐们,惠特克斯府上的小姐们。怎么!你认为某一个人(现在且不说出他的姓名)不在了,就没有人能跳舞啦!”
“我衷心希望,”雅罕爵士嚷道,“韦罗宾能再回到我们中间。”
一听这话,再见到梅琳艾羞红了脸,埃特霍产生了新的怀疑。“韦罗宾是谁?”他低声向坐在旁边的艾莉洛问道。
艾莉洛简短地回答了一句。梅琳艾的面部表情更能说明问题。埃特霍看得真切,不仅可以领会别人的意思,而且还可以领会先前使他迷惑不解的梅琳艾的面部表情。等客人散去后,他立即走到她跟前,悄声说道:“我一直在猜测。要不要告诉你我在猜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我告诉你吗?”
“当然。”“那好,我猜韦罗宾先生爱打猎。”
梅琳艾吃了一惊,显得十分狼狈,然而一见到他那副不露声色的调皮相,她又忍不住笑了。沉默了一阵之后,她说:
“哦!埃特霍!你怎么能这么说?不过,我希望那个时候会来到……我想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对此我并不怀疑,”埃特霍回答说,对梅琳艾的诚挚和热情大为惊讶。他本来只是想根据韦罗宾先生和梅琳艾之间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关系,来开个玩笑,以便让大伙开开心,否则他是不会冒昧提起这件事的。